“光憑功夫自然不會是,”智南抬眼看他,之前的笑意與嘆息盡皆不復存在,眸中微帶冷意,“可是靈隱寺的人在師伯身上,找到了五鼓雞鳴斷魂香。”


    展昭一時無言——這五鼓雞鳴斷魂香名聞江湖,乃是柳青獨有的迷///藥,功夫越高,效用就越強,最適合用來對付這些江湖高手,若明信大師真的中了迷藥,那麽……


    “可柳青是為了什麽?”展昭仍是不信,問道:“以師伯的年歲和生平,是不可能與他結仇的,那寺中可有失竊?”


    智南闔了闔眼,緩緩搖頭。


    展昭默然片刻,緩緩道:“沒有人看見他們如何動手,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何動手,單憑、單憑師伯的傷勢,恐怕……難以服眾。”


    “那日柳青被寺中高手當場拿下,之後既不服罪、也不喊冤,你說說,這是為什麽?”


    展昭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自然是因為真相難言,他不能說。”


    智南點了點頭,聲調緩了下來:“興許,他隻是不願對我們說。”


    展昭何等聰明,他這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如何不明白?當下目光微亮,正要說話,智南卻端起了桌上茶水,笑道:“昨夜那位白衣的朋友,可是金華的白二公子?”


    昨夜之事何等機密,被他這輕飄飄一言道出,頓時驚出展昭一身冷汗,“大師兄……”


    “誒,你緊張什麽?”智南悠然喝了口茶,笑道:“我來時師父便囑咐過,若碰見白二公子,一定要盡力照拂一二,所以……我自然什麽都沒有看見。”說著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你不記得了?”


    這話來得莫名,展昭心裏一跳,之前那突如其來的猜測頓時再次浮上心頭,連忙問道:“記得什麽?”


    “真忘了啊,也是,那時你才幾歲?”智南笑了一聲,想了想,道:“當年師父繼任方丈的典禮,不是廣邀各路豪傑麽?那時有人混水摸魚,盜走了藏經閣的幾本書,多虧了金華的白大公子出手相助,將賊子拿下,找回了經書。那次他身邊帶著的便是這位二公子,年紀尚幼,當時你倆還動過手呢,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他當然想起來了——那一日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轉折之一,自那日後,他離開少林隨晏希來學劍,方有了十年後的赫赫南俠。每每回想起來,感懷之餘也時常想起那日的小小少年,那樣玲瓏聰慧的孩子,本來就該是讓人過目難忘的,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少年竟然就是如今的白玉堂!


    他這廂心裏翻江倒海,又是驚訝又是歡喜,又帶著一絲懊惱遺憾,深恨自己竟然連這也想不到。可他又如何想得到?那時年少,隻知跟在師父身邊練功學藝,江湖人事紛雜,各路關係盤根錯節,他能記得還有這麽個人就不錯了,哪裏知道姓甚名誰?


    那邊智南卻沒理會他的心境,逕自說了下去:“事後白大公子去見了師父,我後來才知道,大公子許下大願,隻求少林日後能保二公子平安。”


    展昭本來還沉浸在自己的心緒中,冷不丁聽到這句,頓時吃了一驚,“什麽?”


    智南輕輕一嘆,道:“天妒英才啊,當年大公子惡疾纏身,知道自己難得永壽,心裏放不下這幼弟,生怕以他的性子,將來入了江湖會有劫難,所以才上寺中許願,希望將來遇事,少林能將他照拂一二。師父對大公子很是欣賞,可惜、可惜了……”


    從未聽過此等舊事,展昭恍惚了一下,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想起那日那人,想起他在那一眾武林豪傑麵前鶴立雞群般的無雙風華,想到他苦心謀劃不計代價地為幼弟留下的退路,直到去世多年依然在起著作用,心中滋味難以言說,隻喃喃道:“原來如此……”


    智南也沉入回憶之中,他們出家之人斬斷塵緣,很難體會到凡間的血脈溫情,當年白錦堂的風姿與苦心,讓他們念了許久,也嘆了許久——天命無常,凡事難得兩全,這世間幸事,總不能都讓一人占盡了罷……


    他心裏默念了幾聲佛號,定了定神,道:“此事從未外傳,你也不必再告訴二公子——想來,大公子也是不想這幼弟知曉的。”


    展昭似乎還未回過神來,心中千頭萬緒五味雜陳,隻默默地點了點頭。


    智南便也不再多說什麽,隻道:“好了,就這樣吧,你且去做事,這裏有我,不用擔心。”


    “好,那便辛苦大師兄了。”展昭順從地應了,起身告辭。也許是在屋內待久了的緣故,待走出房門被外邊的陽光一照,眼睛竟有了幾分刺痛。


    白玉堂本來在樹下待著等展昭出來,可他是個閑不住的,沒等一會兒便不耐煩了,信步閑逛起來。左右無人,他在那紅牆青瓦之間徘徊,倒也還有心情暗自評點一番這寺內的建築格局,實在是再風雅不過。


    剛剛穿過一道門,前方便是兩處屋舍之間的狹長甬道。兩側紅牆已有些斑駁,頂端覆蓋著一層茂密的爬山虎。腳下青石鋪地,地縫的淺薄泥土間冒著幾許翠綠,這最渺小也最偉大的生命似乎在任何地方都能頑強生長,風霜雨雪都奈何不得,所以前人才會長吟而贊: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可……縱是重生,也不會是原來的那一棵了。


    短短一眼掃過,白玉堂腦海裏已轉了不知多少個念頭,心中悶悶的,似乎也被這佛門聖地感染了,有些了悟地想要慨嘆一聲,可還沒等他張口,後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他有些吃驚地回頭看去,才剛看見一個模糊身影,就被熟悉的溫暖氣息籠罩,頓時僵住了。


    這是一個擁抱。


    不是平日嬉鬧時的勾肩搭背,不是意氣風發時的擊掌相和,更不是生病受傷時的相互扶持,而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擁抱。


    展昭的身體很溫暖,胸膛很寬厚,手臂很有力,就這麽緊緊地把白玉堂擁在了懷裏,將頭埋在他的肩上,一刻也不想放開。


    白玉堂從頭髮絲到指甲蓋,身體的每一寸都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一時什麽反應都沒了。他被完完全全地籠罩在那溫暖的氣息裏,強悍霸道得不留餘地,卻也……踏實得讓人安心。


    這念頭一起,愣了好半晌的白玉堂猛地一驚,那不知悠悠飄蕩到了何處的三魂七魄頓時歸了位,於是終於想起他們身在何處,連忙掙紮起來,“貓!展昭!展昭你瘋了!放開!”


    展昭不肯放手,肚腹上便猛地挨了一拳,力氣一鬆,白玉堂趁機連退兩步脫開他的懷抱,一句話還沒說出來,就見展昭皺著眉頭兩步趕上來,動作快得看不清,簡直把他當成了敵人對付。


    被壓到牆上的時候,白玉堂恨得咬牙切齒,再一次確定了展昭的確是少林出身——這麽流暢利索的擒拿手,可不是少林真傳麽!


    眼下,他持劍的左手被展昭抓住腕子壓製著,身前橫著一條臂膀,腰腹一下都被這人以蠻力抵著,整個人被牢牢困住,掙了兩下沒掙開,他眉眼一厲,眸中掠過一絲狠色,斥道:“展昭,你發的什麽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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