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來得及聽明軒說完那句話,楊影便被小師父明裏暗裏,用眼神言語各種方式給擠走了,明軒顯然也是對自己這小師父極為寵溺,言語之間的眼神滿滿溫情。竟是連他這哥哥也不管了。


    看來師父平日裏總誇自己機智聰穎,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單單就這方麵,楊影自愧不如。


    轉身欲走時,又想起了什麽。怎的最近記性越來越不好了?他再次踱步至小師父和陶明軒麵前,見二人聊得正歡,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回來。


    “咳...”


    一個白眼應聲翻來


    “那個...我就再說幾句話!”楊影邊說著邊擠到二人之間,頗為抱歉的笑了笑,然後先是轉頭麵向明軒,和聲道:“你身子不好,以後莫要再穿的這般單薄了。”說完頓了一頓,湊近了他耳邊,接道:“這姑娘很是淘氣,我知道你性子,寵著可以,寵上天她可就真能翻天了!”


    目光一斜,見他兩頰之上又是覆上了一層緋紅,不禁輕笑出聲。轉過另一邊,看向不滿的扁著嘴的小師父,幹咳兩聲,將語氣調的更為和氣:“小師父,你也別欺負明軒欺負的太過了...”


    小師父兩頰顯紅,微微頷首,低聲喃喃道:“我哪裏有欺負他...”


    “明軒事事都由著你,你也要懂事些才是,好好學著怎麽照顧人罷!”他輕輕拍了拍小師父的頭,嘴角笑意更濃了些。


    這般好言相勸,然而最後依舊逃不過被擠出去的命運。


    楊影穿過竹林之間的幽靜小徑,邊走邊回憶著方才明軒的語氣和所言的字字句句。總覺得其間有什麽不太對勁的地方。


    陶大哥的確是極為沉穩的人,換言之,不夠沉穩的人也沒有資格坐上這八大家族其一家主之位。陶明友自小便心思細膩,性子穩重,於修行之上又是少見的奇才。長到十歲的時候便被內定為下一任陶家家主。按理來講,他此生並不應當有失態之時。


    所以,有怎會存在那麽一件事,可以同其父逝世所帶給他的衝擊力相提並論?


    正思量時,眼角餘光無意一掃,卻見身旁竹林忽的沙沙的動了起來。方才想的太深,並未注意。但如今回過神來,此時無風無力,竹林怎的會動?


    數根長竹倏忽間拔地而起,由他身旁纏繞旋轉,將他裹住一團。


    “你回來了?”


    層層綠竹之外,傳來一稚嫩少女聲,這聲音較之小師父,多了幾分天真,少了幾分淘氣。


    “阿爹?”


    楊影剛剛準備操起靈力將身旁這綠竹屏障劈開一道,忽的耳邊聽見了這兩個字,腳下一個不穩,險些栽了出去。他穩住身形,抹了一把額頭上隱隱滲出的虛汗,顫聲問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怎麽會!”語氣肯定執拗,讓人無法反駁:“我爹爹眼珠子是綠色的,世上獨一無二!”


    方才擦拭去的虛汗忽的又冒出一層,楊影心中一苦,先不說我是否當真有這麽的女兒,就算是有,我也不希望自己女兒辨認父親的唯一標誌是什麽綠眼珠子啊...


    想是這麽想,眼見棵棵綠竹源源不斷的自那竹林之中飛出,層層疊加而上,楊影緊咬牙關,再次運轉體中靈力,不知為何,他從未運轉靈力運轉的這般吃力。


    好不容易從那層用竹子編成的翠綠屏障裏穿行而出,見一小姑娘,麵容清秀,兩個大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甚是有神。長長的頭發被人用翠綠長帶紮成兩個馬尾,顯得很是青澀,一身蘭色衣衫,手中靈力閃現,並非常人。


    將她從頭到尾打量片刻後,又覺得分外眼熟。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靈光一現


    綠珠?


    緊皺的眉頭驀然舒展,他眯著眼睛,用力笑的和藹,緩緩蹲下身子將這小姑娘拉至懷裏,見她垂著又密又長的睫毛,目光轉向盯著地麵。似是有幾分羞澀


    “綠珠,你這麽胡鬧,叫明軒知道了,會生氣的。”楊影隨手整了整綠珠略顯淩亂的兩個馬尾,柔聲道。


    綠珠聽見他喚了自己的名字,怯怯的抬眼望向他,頗為委屈的說:“明軒哥哥才不會生氣,明軒哥哥一向很疼愛我!”


    “好...”楊影看著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似是隨時就能流下淚似的,心中一軟,連忙哄著她:“明軒自是不會生氣,是我說錯話了。”


    “明軒哥哥不會生氣,但是陶大哥會,而且陶大哥最近很是古怪。脾氣都變差了許多。”綠珠見楊影似乎很好講話,同自己那明軒哥哥一般的溫和,膽子不禁大了些。“阿爹你要不要去看看?陶大哥似乎還總是念叨你的名字...”


    “我的?”這就叫楊影很是驚訝了,自己和陶明友關係走的並不是很近,甚至還有些隔閡。畢竟自己少時常常帶著明軒出去胡鬧,或多或少也闖了不少簍子,這陶大哥怎的就忽然掛念起自己了?


    “楊..楊什麽的,我聽得,好像是阿爹你的名字。”綠珠見楊影麵上露出幾分猶豫疑惑神色,以為是自己無意之間講錯了什麽話,不禁又怯怯的低下了頭。


    楊影輕笑一聲,抬手輕輕揉了揉她頭頂:“無妨,我稍後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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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技上線3


    說起來, 自家和陶家的情誼也是非同尋常。早前聽兄長提及過, 父親曾經意外救下陶家的上任家主, 那時陶家正逢刀尖浪口之上,諸多勢力虎視眈眈。父親便盡己所能,幫著陶家解決了不少困境。此後兩家便結為聯結家族, 講好了,要同興衰,共存亡。


    楊家如今覆滅, 於陶家而言也是一件驚天大事。


    他繞過竹林,見到一處祠堂,香火仍不時的從其間縷縷而出,祠堂外有一花甲老人, 身著粗布素衣, 白發銀胡。正顫顫巍巍的握著一把沉重的掃把,費力的揮著。


    楊影上前從那老人手中將掃把接過,掃了滿地的灰塵,和聲道:“老人家,這麽大歲數了, 怎麽不回去安享晚年?”


    老人家眯著眼睛,看來是眼神不甚好,聲音顫悠悠的:“我啊?我哪裏有家, 這陶家便是我的家,有故人,老在這裏也是心滿意足了..”


    “這樣啊, 那也是極好的。”他回到老人身旁,扶住他略微顫抖的身形“我聽路旁的小童講,陶家主正在此處?”


    “世世代代的陶家主都在此處,不知你說的是哪位啊?”


    他扶著這老人走至祠堂石階處,聞言不禁低笑一聲道:“我還能找哪位?老人家您可真會開玩笑。”


    卻見他一手扶著膝蓋,緩緩坐下喘了口氣。楊影見狀,便不再追問,畢竟老人家身子不好,總歸是要歇一歇的。


    想著目光不經意間飄轉至祠堂那黑洞洞的堂門處。似乎就是在等待他這不經意的一眼,祠堂內悠悠傳來一道聲音。


    “阿影,進來吧,我在裏麵。”


    聲音沉穩而有底氣,叫人聽後一顆心便沉了下來。楊影邁步而入,見兩排火光忽的亮起,陶明友背對自己,盤腿坐於一蒲團之上,看著有些落寞。


    見他身旁還落有另一蒲團,楊影也不客氣,便隨意坐了上去,目光移向他的側顏,燭光閃滅之間,顯得帶有幾分神秘。兩人就這麽沉默半晌,誰都沒有先開口講話。


    楊影是真不知怎的開口,講什麽?問這幾日陶家主都在想些什麽?為何思緒不寧?


    自己和這陶家家主的關係又不近,十幾年不見一麵。若不是明軒在陶家,他認不認得陶明友,還得另當別論。


    如今忽然這般關切的問起,難免突兀。


    正當他斟酌不定時,陶明友卻是斜的瞥了他眼:“正好我有事要尋你,沒想到還沒等我去尋,你便自己來了。”


    楊影見他先開了口,心中那股子猶豫勁兒也就順著沒了,接問道:“陶家主要同我說些什麽?”


    “前幾日我感應出你兄長楊坤的靈力,應當還沒死。”他語氣平淡,麵上波瀾不驚。


    可這說出的話,卻是猶如石破天驚一般。楊影愣住了神,思緒仍舊停在了那兩句聽起來再平常不過的話語。


    不知何時起了風,吹過祠堂帶起一陣燭光搖曳。陶明友抬眼望向身前的一排排曆代陶家家主的排位,拜了一拜。


    “想必你已經探查過了楊家覆滅之事,之前未留下一句話便沒了蹤影。我猜你應當是尋到了什麽法子。”他轉過身來,麵向楊影,眼神之中閃爍著些許期待。“有眉目了吧。”


    兩唇似是被什麽東西黏住,喉嚨被灌了沙般嘶啞難受。楊影勉強緩過勁兒,生生的點了點頭。


    隻見他眼中期待的光芒愈發強烈,原本平淡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淺笑。他略帶些許激動的道:“有眉目便好,有眉目便好...”


    楊影望著他恍惚無神的樣子。原本震驚的心情,沒來由的平添了一分苦澀,澀意泛於心間,更是教自己開不了口。


    “方便透露一下麽?我定會全力相助。”他將目光重新移了回去,楊影隻得躲過。半晌後方才咬牙回道:“抱歉。”


    不敢去看陶明友此刻是什麽表情,隻覺得這原本就陰冷的祠堂忽的又冷了幾分。


    他起身抬步,不知這麽一句抱歉,會把陶明友得罪成什麽樣子。


    陶明友與自己兄長十分要好,好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地步。


    所以一旦自己說出了所謂的結果,向著陶家尋求了幫助。不用懷疑,這位陶家家主定會毫不猶豫的以身赴險。


    若是他當真以身赴險,自己便是當真對不起兄長了。退一萬步講,自己若真是讓陶家赴險了,九泉之下的父親估計也得氣得不輕。


    還是快溜罷...


    “還請留步。”語氣同這陰冷的祠堂一般教人打顫,楊影轉過身,回眼望向他。


    陶明友長得與陶明軒很像,眉眼間都透著一股子書生氣息,清秀淡雅,但不同的是,陶明友身為陶家家主,一雙眸子中還總是帶著不言而喻的威嚴。


    他起身走至楊影麵前,雙眸直直的盯著他。楊影見這眸子深邃如湖,沉靜的不起半點波瀾。而聽他開口所言,以及眼前他一舉一動,都合著眸子中的眼神般,深沉穩重。


    右手朦朧之間現出微弱清光,兩杯酒盞,其中盛著玉釀,晶瑩剔透。


    他將右手托至楊影麵前,目光示意了一下掌心處:“喝一杯,無論往後你要做些什麽,都要記得,沒了楊家,陶家便是你永遠的後盾。”


    楊影默然望著他的雙眼,倏的嘴角一勾,笑了一笑。


    “這酒,還是你兄長贈與我的。”陶明友左手取了其中一杯,微微舉杯示意後,一飲而盡。後又將剩下的一杯又向前遞了遞:“到你了。”


    楊影飲下後,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兄長有這般好的酒,為何不留我一份?哪怕叫我嚐一口也好,合著自己偷偷藏了送人...


    忒不夠意思


    陶明友沒有多送自己,說是要在這祠堂之內再多陪一會兒陶家的列祖列宗。楊影也沒有過多言語,隻是順帶著囑咐了幾句,這祠堂裏陰氣森森的,實在不宜多待。和各位前輩聊幾句也就罷了,促膝長談可是萬萬使不得的。


    明軒身子不怎的好,他可不認為明軒親兄長身體底子就能靠的住了。


    順著來時的小徑回去,路途中又遇見了那口口聲聲稱呼自己為阿爹的綠珠,小姑娘可憐的緊,自己一個人在竹林之中左戳一根,右拔一根的,看起來很是無聊。楊影看她玩的頗為無趣,便走了過去,拉著她到一旁花林中的秋千處蕩的歡快。


    “綠珠,我告訴你,若是明軒那小子再天天隻顧著陪那小竹姐姐玩兒,冷落了你,你就威脅他,把這陶家成片的竹林都給拔光。”


    楊影聽著綠珠時不時小聲抱怨著,什麽明軒哥哥近幾日都不陪我啦,明軒哥哥變了個人似的...終於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替她出了這麽個好主意。


    綠珠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鼓著腮幫子哼唧道:“我才不會威脅明軒哥哥,再說了,我這麽做也威脅不了明軒哥哥,倒是會把陶大哥招來。”


    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完全是暗自喃喃道:“阿爹出的真是餿主意,到最後沒撈著好,綠珠說不定還要挨一頓罰。”


    “......”


    罷了罷了,還是自己一會兒和明軒講講,叫他記起你這麽個小家夥吧...


    已經許久沒有下過雨了,空氣連帶著不時吹過的風,都幹燥的教人皮膚發痛。楊影陪著綠珠呆了一會兒,便將她送回了屋子。


    一下午了,他竭力想讓綠珠改口別再叫他阿爹了,可這姑娘也不知道是同誰學的,這般執拗的性子,偏偏不聽他話,偏偏就要叫他阿爹。


    結果叫了一下午,他自己也習慣了。


    浮城近些年來荒廢了許多,也不知是什麽緣故,沒從前那般熱鬧了。


    楊影繞過記憶中的街街巷巷,兩旁稀少的幾處做小生意的正急著收攤,幹燥的風卷著落葉翩然而下,小販忙不迭的清掃著,一遍又一遍,落葉似是長了眼一般,直往他方才掃過的地方卷。


    他悄然揮了寬大衣袖,起了陣風,將那些紛亂而飛的落葉席卷天上,不見蹤影。


    記憶中,薑家家府就是在這條街上。


    他停下腳步,抬眼望了望頭上的這幅匾額,其上龍飛鳳舞了兩個大字——薑家。


    前些日子,薑家家主薑馮於楊家舊宅中堵住了自己,好說歹說非要讓自己去他家吃頓飯。


    想來家父在世時,待他也算不薄。那日他也痛哭流涕,像是對楊家覆滅之事表示很是痛心?


    自己何等不忍,薑叔叔一片好意,盛情邀請,又豈能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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