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了一聲,”那個人活著也不會帶來好處,死了也不缺他一個。他犯了我,本就罪不可恕,更何況--”


    他頓了頓,她羽睫揚起,“何況什麽?”


    “更何況他侮辱你,自尋死路。”


    他偏過了目光。就在那個人說出那三個骯髒的字眼,他就已經下了這樣的決心。


    她的心震了震,沒想到他竟是為了她--


    心中拂過幾重複雜的情緒,一時不做聲。


    他嘲諷地看著她,“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殘忍,很可怕,很後悔剛才幫了我?”


    “我沒有--”


    她驀然抬頭,隻覺得他深淵般的眼瞳裏藏了太多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陰冷暗沉,薄涼滄桑,“你,你怎會這麽想?我還準備說,要不要帶你去買糖葫蘆。”


    “對不起,謝謝你的好意,我從來不愛那些。”


    他冷淡地打斷她的話,似是輕蔑,似是自嘲,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漠然,“你走吧,下次不要再見了。”


    說完,不等她回答,自顧自轉身離開了。


    她回過神來,他小小的身影已經在很遠的地方,化作一個黑點。


    “這孩子--”


    她輕聲呢喃,心中隱憂。


    山風悲旋。


    女子夜宿衡山,卻被一群狼妖追殺,就在為首的狼即將一口咬斷她的脖頸,一柄利劍淩空飛來,深深插入它的身體裏。


    女子呆呆地看著救了她的小小身影,在空中橫劈豎砍,與狼群做著殊死搏鬥。


    片刻之後,冰冷月光下,遍地屍橫,陰邪的妖氣如幽魂飄散,濃烈的血腥。


    那孩子,此刻執劍在手,猶如地獄修羅,群妖魍魅皆伏著。


    霜鋒染血,寒意凜冽,他的身體因虛脫而微微顫抖,卻固執倔強地背身而立,咫尺的距離,隔閡著似有千丈的冷漠疏離。


    水袖雲裳的女子猶自鎖著如玉的雙臂,他怎能,怎能在頃刻之間這般殺戮,連眼睛都不曾眨過一下。


    斬殺狼妖的時候,他的眼睛,好像凝結著全世界的恨意,那樣極端的冷酷無情如冰,又是那樣灼熱炙烈的仇恨如火--


    她本該害怕得後退,遠離,眼前這個貌似救命恩人的人,其實比狼群更為可怕--


    可是為什麽她不願離開,他的身子在寒風中顫慄,裸露的手臂上傷痕累累,那一記狼齒狠狠咬下的裂口還在汩汩地淌著血滴--


    他一定很冷,很疼,可是為什麽一聲不吭--


    他的背影那麽孤獨寂寞,似乎不曾得到須臾的顧盼憐惜--狼群尚有部族的團結和睦,他卻在這荒山野嶺獨自飄零--


    “公子--”


    仿佛是潛意識的悸動,她向前伸出手來,柔聲呼喚。


    男孩僵立的身影微微一頓,猶如冰山被湧動的海水輕輕一震。


    他隻是五六歲的形貌,為何喚他,公子--


    愣怔的片刻,裙擺曳地的簌簌聲輕巧傳來,如同風挽落花,秋葉飄零。


    “你--還好嗎。”


    她來到他麵前,緩緩蹲下,至兩人等高,他寒星般的眼睛觸到她春水般的目光,不禁輕輕一閃,錯開了視線。猶如鋼盔鐵甲裂開了一道縫隙,雖則極其細微,暖意到底趁虛而入,狠狠侵襲著身體髮膚,滲入肌理。她--她竟是清晨遇見的那個女子,那個護著他的美麗姑娘。


    柔荑般的素手纖纖而擢,拈袖輕柔擦拭他額角未幹的血跡。


    何以這般的溫暖細緻,猶如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明明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不是再三地鄙棄世態人情,視感動為軟弱,為何此刻沒有打落她的手,沒有用冷硬的目光回絕--


    太子長琴,難道你--忘記了過去的教訓--自甘墮落--


    塵垢血汙擦除幹淨,她愣住了。眼前的救命恩人,竟是之前遇見的小男孩。


    “是你--你一個人住在這裏?”


    她詫異地望著他,許多關節一下子想通,難怪他脾氣那般暴戾,出手那般狠辣,定是遭遇了非人的慘境--


    他看到她關切疼惜而憐憫的神情,心頭一股莫名的戾氣如烏雲覆蓋,有些僵硬地轉身,“你走吧--”


    本該不再有多餘的一字,不知為何喉間湧出了半句,“自己--路上小心。”


    話語出口方才意識到,不由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定然,定然是突然沉默的氣氛令他一時不適,不忍,而絕不,絕不是他要主動關心她的,她隻是一個陌生人,陌生人,和他有什麽關係。他就是正好碰到了她,拿那些狼妖來練練手而已,算她運氣好居然順便被救了,下次,下次她再碰到,他眼睛都懶得瞟一下--


    她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接連變化,雖然微妙卻也絲縷被她敏感細膩的心捕捉。分明是留戀她指尖的溫度,為何又要倔強地抗拒--


    “我幫你--把傷口包紮一下好嗎。”


    她隔著衣袖輕輕握住他的手臂,“你的傷口還在流血,會感染的--”


    “不需要。”


    皮膚的觸感令他產生了莫名的惱意,一用力便掙脫了她的手,幾乎是甩開。


    她猝不及防,慣性之下往後仰倒,冰冷的泥土潮濕的草地,血腥正沿著低窪處蔓延過來。


    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望著他冷漠的背影,驚詫,委屈和疼痛,他竟是在厭惡她麽,為什麽--從來,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在蓬萊,她是人見人愛的巽芳公主,溫柔善良,體貼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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