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妖無往不利的畫影,奇異地絲毫未傷到他。


    泠霄也發現了,但已無心在意。


    「我不是赭落。」雙拳捏得咯咯作響,泠霄自喉嚨擠出聲音,「畫影亦不是我的佩劍,我用不了它,還給你。」


    「你……」


    「玄千歲。」無邊的疲憊猛然湧上心頭,泠霄閉上眼,緩緩道,「別再自欺欺人,你要的赭落,早已沒有了。」


    「……」紹玄望著他,像是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神色迷惘,目光卻還不放棄,在他臉上拚命搜尋,搜尋……


    一個無限循環的怪圈。他從不放棄在他身上尋找那人的影子,他的否定,隻會引起他又一輪的搜尋,然後自顧自地肯定。而若他不否定,便成了將錯就錯。


    怎樣都是錯。


    「玄千歲,我是泠霄。」睜開眼,定定回視著他的眼,泠霄字字千斤地道,「你要的從來隻有赭落,不是泠霄。」


    「……」他不說話。他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目光急劇閃爍,不知是不是在努力尋找答案。


    曾經的毫不猶豫、鍥而不捨,此刻的搖擺不定、舉步維艱……


    眼中便泛起了淡淡嘲弄,深深晦澀,泠霄倒退一步,倏然轉身。


    「你……」話語就在此時傳來,有些急切,有些試探,「你覺得畫影不好,我們便扔了它,我們……去找一處地方,將它埋起來,再也不讓它現於人世,好麽?」


    「不必了。」累極的心無力深思這句話,泠霄連回頭也不願,「玄千歲,今後泠霄不會再來此處,你請保重。」


    「為什麽?」紹玄驚駭,「不該是這樣,我們可以重新……」


    「我們……」泠霄斷了話,唇角輕輕一挑,「道不同。」


    你是鬼,我是人。


    所謂殊途,不得同歸。


    第七章


    泠霄到達燕水時,正是下午。他此行是奉五長老之命,前來尋找掌門蘭羅。


    上一回與蘭羅聯絡,得知蘭羅正在燕水落腳。不過那時距今已過去一段時日,並不能確定現下蘭羅是否仍在燕水。


    若蘭羅有心不回桐靈派,那麽不管那邊怎麽向他傳訊,他也不會理睬。而且有的事,僅靠傳訊難以說得清楚。因此五長老便命泠霄來尋,即便在燕水尋不到,也可以在附近找找。畢竟距離越近,找起來也相對容易。


    之所以如此急著找尋蘭羅,其實是為了紹玄的事。


    那天五長老看到畫影,為之驚異萬分。雖然已讓泠霄將畫影還予紹玄,幾位長老卻仍是越想越不放心。本欲向紹玄試探地問問,卻不想,長老們進到將軍塚內,竟遍尋不見玄千歲的蹤影。詢問泠霄,泠霄卻是比他們更為愕然。


    就在前兩日,他才在將軍塚那裏,與紹玄說了明白。抑或應該說是劃清了界限。


    那之後不過兩日,五長老就來告訴他,紹玄不知所蹤,這著實讓泠霄始料未及。


    疑惑深深,迷惘重重,然而已沒有那麽多餘暇由他慢慢思索,隨即五長老便派遣他來燕水尋找蘭羅。


    雖然說,自從現身於將軍塚之後,紹玄並未有過任何可疑舉止,然而有些事情,終究不可全然放心。


    紹玄與桐靈派淵源甚深,怎料紹玄此番卻不告而別,又身攜著那樣一柄至凶至煞的魔劍,使得長老們更是憂心忡忡,才會如此急於找掌門回去商談。


    燕水,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城鎮。小雖小,人氣卻旺盛,街巷之間熙來攘往,一派塵世獨有的喧譁。通常在山上清修的修仙士,下山來到這樣的地方,身在凡間的感覺便格外濃烈。


    泠霄並不討厭這感覺,但也不算喜歡。一直以來他以修仙問道為目標,這樣的人生,也許寡淡無味、乏善可陳,但至少沒有塵世的紛紛擾擾,心裏一片清明。


    隻是如今,他心中卻縈繞著團團陰影,層層迷霧。


    一切皆因一人而起。一個心知是不該遇見、卻偏偏還是遇見了的,亡人。


    這一路上泠霄都在思索,紹玄究竟為何不告而別?是因為有什麽事要做,還是因為,那天他所說的話?他可曾說錯什麽?


    不,他不曾說錯,他隻是糾正了原本的錯誤,這不是理所應該的麽?


    至於紹玄此後如何,與他並無關係,反正道不同不相為謀,不是麽?這又何錯之有?


    沒有,理應是沒有的……可又是為什麽,心如此亂,如此彷徨無措……


    泠霄嘆了口氣,搖頭。已經茫然地走了很久,不如找個茶館坐坐,興許會舒坦些。


    忽然,感覺到一股有些熟悉的……妖氣。


    訝異地抬起頭,左右張望,最後確定妖氣傳來的方位。猶豫了一下,還是找過去。


    他走進的是一家客棧,夥計上來問他是用膳還是住宿,他說,來找人。


    說來也巧,這個夥計家中曾有親戚被妖物所擾,後來去了個修仙士,幫忙除了妖。因這件事,夥計記下了修仙士的打扮,也是這樣的青底白袍,袍子上繡著修仙門派的標符。


    是以泠霄一進來,夥計便看出他是山上的仙人──凡人見修仙士術法厲害,又是住在山上,就籠統地稱他們是仙人。


    所以泠霄說要找人,夥計便熱情地問他要不要幫忙。泠霄說不要,夥計便讓開,請他自個兒上去找。若非如此,客棧也不能隨便讓人上樓亂竄。


    上了樓,泠霄走到長廊盡頭的房間門前,又猶豫了,不知要不要推門……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不知自己為何要找來,隻是,一想到是與那個人有關的人,他便……


    「那個修仙的,我知道你在外麵!」


    門內驟然傳來一聲大喝,語氣還是老樣子地猖狂無禮,「快給我進來!快!」


    現在的泠霄也沒心思計較,搖搖頭,將門推開。還沒跨進去,便整個人僵在門外。


    門內,正對麵便是一張靠窗的巨大床榻,躺在床榻上的蒼朔,衣衫不整,一雙灰眸炯炯有神地瞪著這邊。


    而除他之外,房裏還有五、六個衣著清涼的妖嬈女子,環繞在他四麵八方,他的腦袋便枕在其中一名女子腿上,另外還有兩女分別抱著他一條腿,給他揉捏。


    這、這是……泠霄臉上掠過一道緋紅,然後發青,再由青變黑。


    好個狼妖!將他叫進來,原來就是要給他看這種東西?荒唐!


    拳頭握了握,便要拂袖離去,卻聽蒼朔大叫:「喂!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看不到我都動不了麽?我是被人施法給定住了,你快來幫忙!」


    泠霄錯愕,再細看,果然發現蒼朔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臉上又是懊惱又是慍怒,實在不像在享受什麽齊人之福。


    大概相信他說的是真,不過說要幫他……泠霄從未試過亦從未想過,要幫助一隻妖。況且看蒼朔現下處境,對方似乎也沒有害他性命的的意思。


    若這隻是遊戲玩鬧,泠霄不想插手。


    「你還愣著幹什麽?快啊!」看他遲遲不動,蒼朔越發氣急敗壞,大吼大叫,人卻始終躺著一動不動,這畫麵著實詭異。


    泠霄仍是以淡漠的聲音道:「看你還精神得很,應無大礙,便在此……歇息歇息,我不打擾。」


    「你別走!」蒼朔的吼聲幾乎傳到樓下,客人們都奇怪地紛紛探頭,而那幾名圍著蒼朔的女子卻仍是各做各的事,絲毫不受影響。


    「告訴你,我也不想欠你人情!但是現在沒辦法,我有很急的事……紹玄,紹玄可能要出事,你知不知道?」


    「什麽?」泠霄臉色一變,心便提到嗓子眼,「他怎麽了?」


    「你想知道,就趕快幫我離開這裏,我再詳細跟你說,快!」


    「……」泠霄稍一遲疑,終是上前,拉起蒼朔的手臂將他扛到肩上,從窗口跳出,一翻身上了屋頂。


    不再使用畫影,再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泠霄已可自如運用術法。馭劍隻幾個眨眼間,便來到小鎮外的林子裏。


    將蒼朔放在樹下,道:「你身上的術法……」


    「不是你破得了的。」蒼朔仍是那張嫌惡不屑的臉,「我自己想辦法衝破,你別多事。」


    泠霄倒是不想插手,隻是心裏焦急……


    「你方才說,紹……玄千歲可能出事,是什麽意思?」


    「你等一下。」蒼朔閉著眼,眉頭越蹙越緊,驟然鬆開,同時額上汗如雨下,看樣子是已經衝破什麽。他大喘幾口粗氣,才道:「你問我什麽事,我倒想問你,你是怎麽回事?你和他不是一直在一起麽?怎麽他變得那麽奇怪,你還一副無事人的樣子在這裏……」


    「……」泠霄啞然,心口好似被人用力揪了一下,冷汗出來。


    無法對蒼朔詳細解釋,隻是追問,「你可否說清楚些,你看到他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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