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時間,白漢生也總說他忙,到我家來的次數也少了。雖然有一個 “老同學酒家”,但是沒有白大哥在場,同學們自己去了,也不自在。原來紅紅火火的文博中學初三(二),竟有一點大戶人家日漸中落的悽愴。


    到了一九九八年,是白漢生虛歲五十之年。白漢生讀書晚,在班上年歲算大的,所以,一些愛張羅的人,前年把就在說為他正兒八經做一個大壽。但是一直到臨近白漢生的生日,竟和他聯繫不上了,眼睜睜看著一個隆重的五十大壽給耽擱掉了。這一年,又是老知青們上山下鄉三十周年。從上半年起,各類活動就多了起來。報紙上有了回憶文章,書店裏在賣各種知青題材的書刊,電視裏有一些老知青重返第二故鄉的片子,還有一些知青老歌的唱碟磁帶在音像商店裏撩人地播放著。從一些酒樓門前走過,也常常可以看到某某學校老知青聚會的橫幅牌匾。班上同學相聚的願望又被激發起來。似乎是一次大展演,咱們文博初三(二)不光沒在舞台中心,甚至沒有出場,大家都有些急惶惶的不安。於是,常有一個電話來,一個電話去,說,哎,咱們班怎麽一地動靜都沒有?哎,給班長和白大哥他們說說。此時,白漢生坐牢的事情,也被漸漸淡忘,反正人家現在好好的,反正隻要他對大家好,有那麽一點事也算不了什麽,總比那些坐牢的貪官汙吏好哇,他們的錢,隻會養情婦。老同學們開始這樣說了。那些說過一點刻薄話的,也覺得過份了,有點愧疚,開始往好裏說白大哥。於是,有些聚會,又熱情地邀約白漢生。有些活動,打電話通知人,對方說了幾句之後,便會問,白大哥去嗎?似乎沒有白漢生,大家心裏就不太踏實。但是,白漢生越來越難找到。他們常常把電話打到我這裏來,說,你把白大哥叫出來聚一聚啊!好像是我把他藏著一樣。


    不久,又發生了白漢生離婚的事。


    離婚的事,白漢生瞞得很緊。


    有幾次,我打電話去他家找他,都是煥娥接的,說白漢生不在家。問在哪裏。她說不知道。如何聯繫?也說不知道。以往,隻要是我找他,煥娥也好,他女兒白戈也好,都會告訴我他的去向,或者轉告白漢生,他便很快會給我回電話。打他的手機,說是停機了。再問煥娥,她說好像是掉了吧?新手機呢?煥娥說,新手機的號碼她記不清楚。日子長了,便覺得其中有些蹊蹺,但也沒有再往深處想,生意場上的人,總有一些鬼祟的地方,要不然如何說商場如同戰場呢。既是戰場,有一點機密就不足為怪。


    這樣,有小半年的時間,和白漢生沒有聯繫。剛好那陣子我也忙,並未在意他的鬼祟。直到有一天,林鬆急急忙忙地來我家,說找白漢生找不著了,要我幫忙尋著他。我問他什麽事這麽急,是不是又要寫材料了?林鬆說,單位房改,想搶先一步,在正式文件下來之前,把房子便宜賣了,交現錢,辦手續,隻有幾天的時間。找了幾個老同學,不是說在股市裏套著,就是說也在買房。隻好找白漢生先借一點,救一下急。林鬆頂在麵前,隻好又給白漢生家打電話,這次是白戈接的。白戈跟著她爸爸到我家來過多次,在白漢生的老同學中,和我最熟。她喜歡寫些東西,白漢生便不時將她的那些文字帶來,說讓我給看看,然後又帶她來聽聽我的評說。我也跟他到他們家去過好幾次。看著她漸漸從一個小丫頭長成了一個婷婷少女。看得出來,白漢生喜歡這個女兒,白戈也喜歡她爸爸,在白漢生麵前,常有一些放肆的嬌嗔,而白漢生也常常一任她放肆和嬌嗔。這些年來,同學有些聚會出遊,白漢生常常帶著白戈,為此,同學們為此還開過他的玩笑,說他有戀女情結。大約是白漢生幼年受過太多苦楚,也許是他覺得在自己坐牢的幾年中,欠了女兒很多情,白漢生對女兒有些溺愛,幾乎是百依百順,小小年紀,一身都是名牌。像鐳射隨身聽一類的東西,當時都還很貴,說買就買了。我曾開過玩笑說,你養出了這麽一個公主,以後誰娶得起她?白漢生說,隻要人合適,我招他入贅。


    見白戈不像以往那樣熱情,也不願多說話,我隻好對白戈說,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爸。她猶疑了一下說,那你打他的手機。然後告訴了白漢生的手機號。


    我撥通白漢生的手機,他多少有些驚訝,聽出確實是我之後,說,你還真會找。


    我問,你躲哪兒去了?


    他含糊地說,生意忙,總在外地跑。


    我問,你現在呢?


    他說在深圳。


    於是我說了林鬆求助的事。


    白漢生猶疑了一下說,哎呀——實在走不脫身,等我回來,怕就誤了林鬆的事。


    以往碰見這類事,白漢生會很爽快地說,我給煥娥打個電話,到她那兒去拿一點。或者說,告訴我一個帳號,我打過去。那次姚一平的孩子出國,還缺些錢,白漢生一個電話,就在煥娥那兒拿了好幾萬,連個收條也不打的。


    林鬆聽出對方有點推脫的意思,急了,徑直接過話筒,又向白漢生說了一下眼下的緊迫。白漢生還是說了一些實在無法脫身,非常抱歉之類的話。


    林鬆覺得是上次評選民營企業家明星的事傷害了白漢生。林鬆放下電話說,大白菜怪罪我了。其實,這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林鬆的事,後來由我們幾個同學一起幫他解決了。解決完後,他還在說,白漢生慪他的氣了。


    就在那天夜裏,很晚了,白漢生打來電話,說他離了婚,剛才林鬆在旁邊,不好說。


    盡管也開過他和陳雅紅的玩笑,但聽到他真的離了婚,還是有些驚訝。我問,下一步是不是有什麽重要行動?


    他說,哪裏,我就知道你們會想到那裏去的。有時間我來找你,慢慢說。離婚的事就不要和別人講了,一下也講不清楚。


    白漢生的語氣聽來有些低落。我也不再追問什麽。


    白漢生說,離婚以後,房子給了煥娥,白戈要上學,先跟她媽過。他現在還沒有固定的住所,手機也不一定常開。然後告訴了我一個呼機號,說以後要找他,就打他的呼機,他會給我回過來。


    一些老同學終於得知白漢生離婚的事。當初說白漢生有情有義糟糠之妻不下堂的人,就有些失落,有些憤懣。於是又說,男人終究不可靠。有人也想打聽一下就裏,但又不好開口。也就猜猜算了。吉莉莉說,打聽個什麽呀?這個年頭,人有了錢,還不離婚,才該打聽打聽就裏呢。


    坐過牢,離了婚,和陳雅紅不明不白,躲著老同學。這些事,讓大家覺得自己的情感受到很大傷害。


    白漢生的生意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大家是從那個紅光傳呼台開始看出一點端倪來的。用了幾年紅光呼機的同學,先是發現常常沒有了信號, 打電話過去問,說是設備檢修,好好壞壞的。後來幹脆就不通了。想呼個1號問問,老說不在服務區。又過了一段時間,通知說傳呼台已經易主,請用戶前往重新登記,登記時發現傳呼台名號已改,原來的優惠也一併取消。那時,很多同學漸漸有了手機,或者有了更便宜更先進的傳呼機,便幹脆將紅光呼機停掉,留下來的那個老式機身,成了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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