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玄琛和水空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隻沉默不語。


    入夜時分, 蒙古兵們掏出肉幹就著涼水來吃, 梁玄琛和水空吃著倒也罷了,蘇銘玥一聞那個味道就忍不住連連幹嘔。


    崔媽媽剛剛還哭得厲害,此時卻也嚼著肉幹來勸蘇銘玥,「夫人,邵家媳婦的奶水如今已經是不中用了,她病過那一場, 沒奶了。我本來奶三個孩子也是可以的, 可是這些天兵荒馬亂奔波勞累的,我怕孩子不夠吃, 你看……你要是再吃不下去,這三個娃娃都跟著挨餓, 我總不能不管她的孩子,眼睜睜地讓娃娃餓死了。若是平日裏,別人家的娃娃吃不上奶關我什麽事呢,可是嵩城裏頭,就活下來我們這幾個……」說到此處,又開始抹眼淚。


    蘇銘玥隻好強撐著坐了,再強忍著胸口翻上來的酸味,也學那些蒙古人的樣子,就著涼水嚼肉幹。肉約摸是羊肉,有時候是牛肉,也不像烤熟的樣子,隻像撒了鹽風幹了,聞著有一股濃重的腥臊味。


    「慢慢喝,水涼,你還在月子裏,別落下了什麽病根。」梁玄琛提醒,說罷他轉頭叫來水空,「你去問問蒙古人有打火石嗎,埋鍋煮水,給蘇姑娘喝點熱的才好。」


    不一會兒水空回來,垂頭喪氣攤開手說是沒有。


    梁玄琛無奈,隻能下了馬車,點著白玉紫竹杖往隊伍前麵去,他對那為首的小隊長烏力罕道:「烏力罕安達,內人身體虛弱,喝生水要病了,想煮一點熱水。你有打火石嗎?」


    烏力罕真沒有,他的副隊長倒是有,從懷裏掏出來,「可是你沒有柴禾啊。」


    梁玄琛道:「隊伍能不能稍等片刻,我讓小廝去找找柴禾。」


    梁玄琛態度溫和,又不卑不亢,那風流氣度天生有一股讓人親近的魅力,烏力罕竟然真的同意隊伍暫停休息,並沒有為難梁玄琛。


    梁玄琛讓水空在嵩城廢墟裏尋來一些柴草木炭之後,他又指揮幾個蒙古兵點柴燒火,火上架了撿來的鍋,鍋裏裝了井裏打上來的水。


    那生牛肉幹也放進去一起煮了,沒一會兒一鍋香噴噴的牛肉湯就煮好了。


    蘇銘玥喝了這湯,也不覺得噁心了,崔媽媽喝了這湯,奶水更是汩汩而流。聞了這香味,連幾個蒙古兵都流著口水圍過來了,大家紛紛掏出身上帶的肉幹,一起煮了湯喝。


    一個蒙古兵說好久沒喝到這樣香的肉湯了,這些年一直東奔西跑地打仗,大可汗不是這個當就是那個當,別說喝肉湯,就是煮湯的鍋都沒留下一口。


    另一個蒙古兵說還是烤肉好吃,太好吃了,但是去年白災,牛羊都凍死了,不能一下子全吃了,要做成肉幹留著慢慢吃。阿拉坦烏拉家裏的牛羊肉全架火上烤了吃,開春了他家裏沒肉吃,幾個孩子都餓死了,他的女人也餓死了。


    然後蒙古兵們紛紛點數自己認識的人如何在白災中死去,抬頭望望這天,隻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梁玄琛和蒙古兵們靠著馬車攀談起來,他見多識廣,連瓦剌之西都去過,說起前朝舊事,西域奇聞,直聽得蒙古兵們一愣一愣的。明明一方不怎麽會說漢話,一方不怎麽會說蒙古語,彼此交談起來卻並無隔閡。幾日相處下來,烏力罕對他禮遇有加,加上那日鬆的交代,他們幾個漢人倒是一點也沒吃虧。


    喝完了肉湯,把鍋扣在馬車後麵的橫樑上,各人回到車裏繼續趕路,蘇銘玥道:「三哥哥真是個妙人,做俘虜做成你這樣的,也是古今奇談了。」


    梁玄琛笑道:「我是個生意人,不會套近乎怎麽行?」


    兩個人又攀談了一陣,夜幕下的荒野中漆黑一片,隻有天上的點點星光撒下來,讓隊伍勉強能看清前方的路。秋風乍起時,北地便已經寒氣逼人,繈褓中的嬰兒哼哼唧唧的,尿片掛在車前的橫檔鉤子上,剛剛經過嵩城的時候,水空拿去溪邊洗了,接下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河洗漱,沒有水,孩子連換洗的尿片都沒了。


    在臨近雁門關時,梁玄琛突然驚坐起來,他豎起耳朵仔細聽。


    「有人跟上來了。」他低聲說道,「輕功很好,幾乎聽不見腳步聲,但是風吹動他的外袍有聲音。」


    蘇銘玥也是一驚,她側耳細聽,根本無法在車軲轆的轉動聲和蒙古兵的馬蹄聲中分辨出那個聲音。幾乎立刻就想到了梁冠璟,她探頭向外張望,什麽也看不見,車過空蕩蕩的城門,黑暗完全籠罩下來,伸手不見五指,梁玄琛突然起身,伸出手一抓,一條人影被拉扯進馬車裏。


    蘇銘玥但覺有寒氣從麵上劃過,一隻手伸過來捂住她的口鼻,防止她驚叫出聲。


    「噓——是我……」來人低聲道。


    「憐香?」蘇銘玥壓低了聲音,在這種鬼地方遇到憐香,簡直驚喜莫名。


    憐香連孩子一起抱住了蘇銘玥,幾乎要哭出來,「太好了,看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一路跟來的,觀察了好幾天才確定你在這輛馬車裏。」


    梁玄琛道:「憐香姑娘,你是來搭救蘇姑娘的嗎?」


    憐香道:「車已經到雁門關了,再不走,前麵一望無際的莽莽荒原,想逃都沒有路了。」


    梁玄琛道:「可是我暫時不打算跟你回關內,我想去草原後方看看。」


    「啊?」幾個人都是一驚,「為什麽?」


    梁玄琛道:「我猜朝廷的援軍已經到太原府了,或許仗都打完了,蘇赫巴魯不日就帶著他的殘部退回雁門關外。我們現在逃,除非用走路的,不然在關內坐馬車走大道可能要跟他碰個正著,他們人多勢眾,你準備怎麽解釋我們中途出逃?唯一的辦法是退回雁門關守株待兔,在那裏反而能知道部隊經過時確切的時間。那麽你準備什麽時候下馬車,現在嗎?你是要殺盡這個百人小隊?倘若你能得手的話,不能留一個活口。若是跑掉了一個人,那人回去告訴蘇赫巴魯,他們再出現在咱們跟前,可不一定那麽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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