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駕上的女人一把推開馬自達車門,在泥濘的路上抓狂地跺腳、大叫:“天啊!怎麽會壞在這裏!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遊炘念看那女人戴著帽子,套一件厚實的衝鋒衣,看上去就像是旅遊來的。


    駕駛位上的男人穿了同款不同顏色的衣服也下車來,用力一腳踢在車門上:“我說開吉普來吧!你非要開這倒黴的馬自達!媽的……這哪兒啊,壞這兒了。”男人把頭頂上的毛絨帽抓了下來扔回車裏,對女人說,“曉琳,你再試試開機,咱們手機都試試開開得了麽。”


    “我都試八百回了,開不了開不了你聽不懂人話啊?讓你帶充電寶你不帶,還把充電線給落青旅了,就你這樣還想爬珠峰呢?死半路跟你說。”曉琳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男人也不甘示弱:“罵我能解決問題嗎?這路還不是你指的?沒導航就別瞎指路,開到荒郊野外迷路了就怪我?”男人拿手電筒把車前蓋掀開朝裏看,“丟你在這裏餵野狗。”


    對方上來一腳踹在男人屁股上,男人回頭作勢要打,曉琳挺著胸脯:“來,來,你打一個試試,王智勇你有本事朝這兒打。”


    王智勇瞪了她一眼,沒計較,丟下一句:“潑婦。”


    那曉琳還要鬧,王智勇把車蓋用力一扣:“趕緊想辦法離開這裏吧!這都幾點了,葛曉琳你想今晚就睡路邊嗎?來輛車就能碾碎了你!”


    葛曉琳也知道罵他就是浪費時間,突然想到了什麽,跑去開後備箱,把她的巨型背包拖出來,喊王智勇:“把你手電拿來!”


    王智勇拿手電過來幫她照:“你找什麽?”


    “我記得我背包裏有一份地圖……”


    兩個人就這樣並在一起站在車後找地圖,身子一合把手電的光遮得嚴嚴實實。


    遊炘念飄在他們頭頂上很想告誡他們,先把警示牌擱到車後,不然這黑燈瞎火的來輛車就能把你們給撞飛。


    這對情侶也是命好,深夜一點,始終沒有車經過這條破縣道。


    葛曉琳總算把皺巴巴的地圖掏了出來,兩人站在路邊看。


    “找到沒?手電也快沒電了!”王智勇在催促。


    “我看不太懂……”葛曉琳指著地圖,一臉懵懂,“咱們是從哪兒過來的?”


    王智勇用力戳地圖,地圖差點兒被他戳破:“你傻啊!?咱們從a城過來的!才走多久啊你就不記得了?!”


    “你喊什麽喊,我非得什麽都記得?”


    “這又不是什麽難記的事,我想忘還忘不了!”


    “行行行你最本事,那你過來看,咱們現在在哪兒?該怎麽走?”


    王智勇也懵了,看看地圖,再四周找找,沒發現路牌。


    “這是東南西北哪兒啊?”


    遊炘念腦袋從他們倆脖子之間伸出去,死死盯著地圖看。


    如果他們真的從a城開車過來,那這地段離g城起碼一千公裏以上。遊炘念抬頭望天,暴雨過後雲開現月,連星星也出來了。遊炘念急忙尋找大熊星座,確認北鬥七星後沿著“勺柄”確認了北極星,也就確認了正北方。


    葛曉琳說:“你看,往北走應該能到這個氹泉縣,那裏最差也該有個招待所。沒多遠啊,為什麽開了一個多小時還不到?”


    遊炘念看了眼他們沖南的車頭……


    王智勇也在抬頭看星空,琢磨了半天說:“咱們應該是走反了,剛才大雨看不清方向,北邊應該在後麵,往前走不是氹泉縣,我再看看地圖。”


    葛曉琳心灰意冷,脾氣都懶得發了,坐到路邊:“今晚就這兒睡吧。”


    王智勇用快沒電的手電筒費勁看地圖,哼一聲道:“睡這兒你也不怕有鬼。”


    葛曉琳很是時候地一陣噴嚏打得自己都怕了,趕緊坐直四處看看,荒涼的泥路一邊是山,一邊是懸崖,懸崖之下是連片黑漆漆的森林。


    “你個賤人!別嚇我!”剛說完,一陣陰風嗖嗖地從她後背吹來,吹得她都不敢說話了。


    “王八蛋王智勇……我感覺、感覺這裏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別人……”自個兒嚇自個兒是最容易嚇出驚喜的事,葛曉琳縮成一團不敢動彈。


    遊炘念也立即警惕起來,立即轉頭看四周是不是真的又有野鬼。


    “汪?”小黃對著她清脆一叫,歪著腦袋看她。


    遊炘念這才想起,也是哦,當然有鬼,她自己就是鬼。


    “真的,大半夜的這地界多滲人,要我是殺人犯我肯定把屍體都埋這……”王智勇還繼續嚇葛曉琳,葛曉琳受不了,沖入車中打算再啟動車。


    王智勇笑得前俯後仰:“給你膽小的,哈哈哈,就算有鬼我一拳頭打死一隻,你怕什麽。”


    沒想到車還真給葛曉琳折騰得又有了動靜,王智勇歡呼著上車,遊炘念也急忙跟上去,打算學玉卮,蹭一段路。


    王智勇覺得與其掉頭再奔一個多小時不如繼續往前開,地圖上顯示正南方向有個小村子,或許能找到加油站和休息的地方。遊炘念抱著小黃坐在後座,車即將啟動她有點兒緊張。不會一會兒被甩出去吧……玉卮能做到她也一定能做到。


    遊炘念集中注意力,車轟轟轟地響,王智勇一腳油門出去,遊炘念跟著一起前進!


    遊炘念差點兒感動哭了,從沒覺得搭車是這麽美妙的事。


    王智勇和葛曉琳一路高歌,遊炘念也跟著唱,連帶著小黃也汪汪汪地打節奏,破馬自達裏跟開派對似的。


    車在縣道上開得飛快,前方漸漸有了路燈。


    “誒?”葛曉琳突然叫了一聲,“有人。”


    王智勇和遊炘念定睛一看,差點沒把自己嚇個好歹。


    前方路燈下有個男人穿著古怪的長袍,如幽靈一般站在那兒,手裏拽著一張人皮!


    “臥槽!”王智勇這一驚差點把方向盤給拽下來,“什麽鬼!”


    葛曉琳緊緊握住王智勇的手臂,盯著那人看,突然鬆了口氣:“媽的,是個神經病,穿著道士袍,手裏是個紙人!”


    那道士見有車來,居然慢悠悠地往馬路中走。路太窄車繞不過去,王智勇急忙踩剎車。車停在道士麵前,王智勇探出腦袋罵道:“幹嘛呢!不要命了?!”


    道士一臉汙穢和皺紋,頭上還有些香灰,十指指甲裏全是黑泥,臉上卻帶著笑,笑得和他手裏那濃妝艷抹的紙紮人一模一樣。


    “您好,我叫孔有明,剛在前麵的村子做完一場法事,徒步回家沒想到迷路了,能不能請您二位幫個忙?載我一程?”


    葛曉琳見他一身的汙穢又古怪,不想他上車,但王智勇想了想,大半夜的這縣道上兩個鬼影都沒有,這道士也是可憐,他不載他,估計他真得抱著他的紙娃娃露宿荒山了。


    “你要去哪裏?”王智勇問。


    遊炘念一聽,這王智勇似乎想答應,身為鬼的她不免有點兒心慌。


    “餵……”葛曉琳想阻止,孔有明發話了:


    “你們去哪就捎我一程,我隻需要找個招待所住一晚就行。冬天太冷,我年紀大了在外麵過夜怕是扛不住。”


    “行,你上來吧。”王智勇道。


    “謝謝您!”


    孔有明開門上車時葛曉琳很不慡,王智勇小聲道:“人家也不容易。”


    孔有明拉著他的紙紮人開後車門,遊炘念抱著小黃往另一邊縮。


    孔有明將紙紮人擱在自己腿上,微笑著坐到遊炘念身邊,看著前方。


    他似乎看不到我……遊炘念一直警惕著這道士,孔有明沒看她一眼。


    想也是,雖然傅淵頤那幫神棍把她對這世界的認識來來回回地顛覆,但當了二十四年人類的遊炘念也明白,大多數這種道士隻是種職業,招搖撞騙為了餬口,不見得真能抓鬼。看他這一身行頭,估計也是從村裏的葬禮出來。


    車再次開動,在深夜中前行。王智勇有些困了,強行和孔有明聊天驅趕睡意。


    “道長,你屬於哪門哪派啊?怎麽大晚上拿個紙人站路邊?也就是遇到我這種好人,不然沒人敢讓你上車。”


    孔有明微笑道:“我無門無派,要非給我按個部門,大概是掃大街的吧。嗯,用現在的話,就叫er。”


    er?遊炘念聽到這個稱呼怎麽覺得有些熟悉?


    王智勇哈哈大笑:“還拽起英文來了,er……”


    孔有明撫摸著他膝蓋上的紙人,像撫摸寵物似的:“這個紙人就是我行走江湖的寶貝。”


    “行走江湖?殯葬一條龍的江湖嗎?”葛曉琳也打趣。


    “算是吧。”孔有明嗬嗬嗬地笑,那笑聲迴蕩在車廂裏,詭異而充滿陰謀。


    小黃忽然從遊炘念的懷裏掙紮站起來,抖著嘴上的皮毛,兇狠地呲牙,喉嚨裏發出可怕的呼嚕聲,猛地對那道士大吠起來。


    小黃叫得遊炘念心慌,紙紮人垂著的腦袋靠向遊炘念這邊,一雙墨水畫出的潦糙眼睛居然像活了似的,盯著她看。


    孔有明依舊望著前方,緩緩道:“我這紙紮人對普通人而言就是一張紙,但對一些髒東西而言,厲害的很呢。”


    王智勇問道:“髒東西?你是說鬼嗎?真的?怎麽個厲害法?”


    孔有明說:“我說了,活人沒機會見識到它的厲害,不過……”


    遊炘念猛然想起玉卮說的,er,就是在人界捉鬼,賣到冥府換錢的一幫人!


    孔有明毫無預兆地轉頭,目光和遊炘念對上,一道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將他的笑容映得如同噩夢:“不過,你有。”


    遊炘念抱著小黃沒命般衝出車廂,向車前進的相反方向瘋狂逃亡。


    孔有明將腿上的紙紮人順車窗丟出去,紙紮人如炮彈一般飛到遊炘念麵前,嗖地一下定住,背對著她。當紙紮人轉身時,居然變成了孔有明。


    王智勇和葛曉琳驚呆了,道士不見了?他一腳剎車停住,下車遠望,隻見孔有明浮在空中,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一定是騙人……”葛曉琳差點坐地上。


    孔有明從長袍寬大的袖子裏抽出一把木劍,自腰間搓出一張符紙,用木劍刺穿符紙的同時,符紙熊熊燃燒起來。


    “孽障——哪裏跑!”孔有明持劍就刺,遊炘念將想衝出去的小黃拉住,側身躲過對方的攻擊。孔有明再連刺數劍都被對方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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