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是。”趙小貓說,“為了定心驅妖,她要平衡內心的光明與陰暗,就如平衡懸在針尖上兩邊的石頭……我問你,最佳的穩定方式是什麽?”


    師秦道:“難得糊塗?”


    趙小貓差點沒控製住白眼:“……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師秦卻像傳授經驗:“黑白哪能分清,從混沌中撈出個底線,其他的順其自然,不去想就是最好的穩定。”


    肖隱搖頭,說道:“一般來說,第一個想到的最佳穩定方式,就是徹底拋棄一方,讓心純粹。”


    “懂了。”師秦道,“你們是說,沒藏就是這麽幹的……她把不好的一方給拋棄了,隻留了好的一方。那麽,你們是在懷疑,被她拋棄的那個不好的一方分裂出了另外的自己嗎?”


    肖隱和孫狸剛想點頭,趙小貓卻駐足片刻,臉上迷茫了一瞬,飛快接上:“錯了。”


    她慢慢笑了起來:“反了。以我對她的了解,她扔掉的,應該是王陵的那個‘真善美’鬼王妃,畢竟野心和骨子裏的驕傲,都歸於陰暗麵,如今的世道,為善要忍,她的本體受不了的。”


    一個嚐過權力滋味,有野心好強好勝,做鬼都要做最頂尖的女人,怎會留下一個不似自己的‘真善美’呢?


    師秦點頭:“有道理,我多少明白了,你知道這個沒藏黑雲在哪?”


    “知道,鬼修鬼道,皆受我指點,我很了解她。”趙小貓說,“她最愛的地方,賀蘭山。”


    沒藏黑雲,生前最喜夜遊出獵。


    趙小貓此話一出,肖隱先變了臉色。


    他試探著,叫了一聲:“儲君曹姝?”


    趙小貓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笑道:“嗬,被你看出來了……”


    師秦猛地一愣:“小貓?”


    趙小貓半晌無語,好久,她確定了師秦是在叫她,臉色微沉,嘴角一抽,冷冷道:“原來三化的名字……如此兒戲。”


    她竟不知何時,換了記憶。


    師秦皺眉:“忘了三化的事了?”


    趙小貓默然片刻,道:“不,這些天與你們在一起,雖然記憶是斷裂的,但我還有印象,多少能連上一些……肖隱,開鬼道,我們去賀蘭山。”


    賞雪辦完交接手續,警局接待人員問她:“賞主任,48小時內,能抓捕嫌疑人嗎?”


    賞雪想罵人,但想起沒藏黑雲,她微笑著,輕柔回道:“我盡量。”


    “您不能這麽說。”那工作人員顯然是被拖怕了,就差抓住她袖子讓她立字據了,“上麵的意思是,你們要給個準確答複,我們也好交差。他們……怎麽說呢,對你們那頭的工作,很不滿了。沒藏副主任呢?往日沒藏副主任來,基本都會給個準確答複,我們也好配合工作……”


    賞雪差點沒忍住,她暴躁的想,姐姐也不容易,正是因為這種煩躁的情緒難以控製排解,事情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吧。


    賞雪眼睛看向那個工作人員,一字一頓地再次重複:“我盡力。”


    孰湖頗為擔憂,想了想說道:“還請您這邊多多理解,我們的工作也不是很順利,有些事情就和你們一樣,有些不是想抓就能抓,說追捕就能追捕的……也有迫不得已的,也有為難之處,大家相互體諒。”


    這麽一來,工作人員也不好再說什麽,猶豫半晌,終於退了一步:“那請你們盡快,最遲……這周內,這周內能出結案報告書,我們這月底要上報了……”


    出了警局,坐回車上,賞雪捧著檔案袋疲憊不堪。


    “孰湖,怎麽辦……”她像迷路的孩子,站在分叉口,不知走哪條才能回家,隻能無助的問空氣,問天地,“我該怎麽辦?”


    孰湖沉默了好久,說道:“真不行……就跟趙處長說,我們……”


    “不!不要……”賞雪胳膊擋著臉,快要哭了,“可是即便是大沒藏姐姐,我也不忍心……如果跟趙處長說,大姐姐一定會……一定會死……”


    那個沒藏黑雲,是純粹的惡,怎可留性命?


    賞雪喃喃道:“可沒了大姐姐,現在的,也再不是沒藏姐姐了……都怪我,怪我當初沒發覺,沒攔住她……都怪我……”


    成妖像個無助的孩子,蜷縮在座椅上,眼淚濕了檔案袋。


    袋子裏,是今天剛剛發生的一起‘意外’車禍。


    明明,不能再拖了。


    孰湖拽出檔案袋,拿出資料。


    車內寂靜一片,許久之後,孰湖發動了車:“去賀蘭山。”


    賞雪慢慢抬起頭,神情痛苦。


    孰湖說:“不能再裝作不知情了,你我都知道,她一定在賀蘭山。娘娘最愛的兩個地方,王陵和賀蘭。王陵是家,是歸宿,賀蘭是她的自由之地。”


    賞雪鼻尖微紅,委屈道:“我怕我做不到……”


    “賞雪,我問你,你是誰?”


    賞雪呆了呆,慢慢回答:“都城妖,我是賞雪,是靠著西夏的王都之氣聚形而成的妖。”


    孰湖微笑:“使命呢?”


    城妖眼睛裏蘊滿了淚水:“守護這座城,世代繁華平安。”


    “你是要為一人,放棄你的使命,任她戕害你城中百姓,還是要為這座城,這座城中的人,舍棄你心中所愛之人?”


    賞雪看著前方通向賀蘭山的路,眼淚滑了下來,她輕聲道:“為什麽……要對我這麽殘忍。”


    孰湖說:“賞主任,怕什麽,我和你一起。這是為了她好,真正意義的。”


    作者有話要說:  肝完!(負罪感減輕了一米米……)


    第35章 惡之花(修改錯字)


    萬物表裏, 皆有陰陽之分。


    地麵之上有賀蘭山,地麵之下, 亦有賀蘭山。


    當地麵上的太陽西沉後, 地麵之下的賀蘭山‘蘇醒了’。


    地上與地下, 永遠晝夜顛倒, 就如眼前的這個臉龐明豔, 眼角壓著沉重戾氣的婦人,她睜開眼睛時, 另一個她就會陷入沉睡,她與另一半的她, 就如晝與夜。


    她慢慢睜開眼, 長長的眼睫懶懶地分開, 露出那雙黑色的眸,她取過榻旁的銅鏡, 欣賞著銅鏡中映出的影子。


    桃腮豐唇, 不是十分好看, 但卻有著驚心動魄的蠱惑力。


    她身上有種如影隨形的神秘感,當夜到來之時, 就會跟隨著賀蘭山上的一草一木一同醒來,像是深淵裏伸出的鉤子, 勾著深淵邊緣的人, 心甘情願地跳下去,為她殉葬。


    這就是沒藏黑雲,像夜色中的罌粟, 慢慢盛開出危險又迷人的惡之花。


    沒藏黑雲醒了,也就是說,另一個陷入了沉睡。


    沒藏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撫摸著眼角,懶懶勾唇:“下次……”


    下次,一定不再手軟,她要永遠的蘇醒著,爭到另一方的生機,使另一個自己,永生沉睡。


    按理來說,以她這種純惡的屬性,是可以贏得每一回意識主控權的,但實際上,兩個沒藏黑雲奪主控權時,結果往往是勝負對半。


    那頭純善的自己,似乎也不弱。


    或者,是因為自己終究無法對自己下狠手。


    總而言之,無法狠下心消滅另一個自己,她就無法享受到真正的自由,即便她剝離了另一半的心,那一半與她也還是連著一條無形的細線,就如她們操縱妖鬼時所用的心弦一般,看不到,卻能感受到,這根弦,時刻都在。


    對方也和她一樣,始終沒有下殺手。於是,她們來回拉扯著,無休無止地爭奪著。


    輸了,就陷入沉睡,等到這邊的靈魂疲憊後,那邊修養好的就趁虛而入,再次奪回主控權,蘇醒過來。


    但,似乎有一點不一樣……沒藏黑雲撩去額邊的垂發,慢條斯理地對著濕冷的空氣微笑。


    那頭的那個蠢善沒藏黑雲,再次蘇醒後,會把另一個自己的存在忘掉。


    可她卻始終清楚的知道,蠢善同時存在著。


    啊,沒藏……愚蠢的沒藏,愚蠢的自己。


    沒藏黑雲放下銅鏡,拔出腰間鋒利的彎刀,修剪起紅豔的指甲。


    她早就痛恨自己心中壓抑的善良,善良總是與懦弱與愚蠢同在,正是善良的存在,導致她那短暫的一生無法痛痛快快。


    為鬼後,她翻閱過史冊,史冊上用蒼白文字記載下的精彩,是她創下的,屬於自己。而令她不滿的,失敗的,導致她不痛快的,都是那個蠢善造成的,她拖了她的後腿。


    我本該更精彩,我本該永遠立於權力高峰,所有人,都應臣服!她無數次這麽想,卻會被心底的那點善與蠢拉住,就像給向往自由的馬匹帶上韁繩。


    終於,她受夠了。


    在傀儡師的修煉中,自己心中的善妄圖壓過她燃燒起來的野心,令她循規蹈矩,走凡俗蠢人們走的修行道路,一步一步地來。


    這怎能忍?!


    於是,她利用心弦,借著膨脹起來的怒火與狠厲,剝離了自己的善,並把她扔了出去。


    她終於拋棄了懦弱愚蠢的自己,那個隻會拖自己後腿的自己。


    可她沒想到的是,剝離出的純善之心,卻慢慢修成了形,成了另一個自己,有時,那個沒藏的存在,會幹擾她的認知,令她感到迷茫。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沒藏黑雲?是善的她最先拋棄了惡的她,惡是多餘的,還是惡的自己抽離了善的自己,善是新生的?


    善與惡,哪一個,才最能代表沒藏黑雲?真的是為惡的自己嗎?


    沒藏黑雲沒有再想,她蹙起描畫精致的細眉,烏黑的長發鋪滿身。


    她懶散地半躺在軟塌上,仔細又優雅地修完指甲,伸出手,張開十指,迎著發涼的月光,欣賞著自己纖指。


    欣賞夠了,她閉上眼睛,輕聲一笑,鼻息噴出,腮邊的垂發微微顫動。


    今夜,真寂寞啊。


    她的手指在著微微顫動的空氣中,奏出無聲的樂。


    她在呼喚她的仆人們——那些人屍。


    賀蘭山口,那些沉睡的人屍也蘇醒了,它們拖著步子,慢慢走進山洞。


    沒藏黑雲望著門口漸漸濃鬱起來的鬼氣,鬱鬱歎氣。


    或許是傀儡術出了差錯,當她拋棄善心後,她無法驅使清醒的妖了,隻得驅使一些人屍怪。


    那隻由她溢出來的惡念幻化成的黑貓,靈活地穿過這些屍體隊伍,喵嗚一聲,輕盈地躍上貴妃榻,臥在沒藏的懷中。


    沒藏黑雲撫摸著黑貓油亮柔軟的毛,低聲道:“名冊呈上來。”


    牆角處垂頭癱坐著的一位纖細少年,聞聲,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左右搖著腦袋,像醉漢一樣,軟綿綿地走過來,他試圖掏出衣服內裏的名冊,但卻抬不起胳膊。


    他的雙臂斷了,不自然的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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