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一如既往。


    “……老薑,剛才表演痕跡太重。”周準翻了一頁紙,“生死之交馬上就死了——你犯了死罪的髮小馬上就被砍頭了,怎麽辦?情緒起伏跟上語言表達,光嘴上使勁沒用,整個人要沉下去,不要把它當作戲,這就是真實。”


    薑連緊縮眉頭。


    “老孔一直引導你來演我,可我和角色是有衝突的。劇本一旦被創作出來,裏麵的環境就和現實世界割裂了,找共鳴是沒錯,但應該是你去響應他,而不是他來響應你。所以我反覆強調你的角色他與我無關,按照你自己的理解去成為他,千萬不要顧慮我。


    “是不是很糾結?”


    薑連摳眼角:“還行,如果老孔追究了你得護著我。”


    周準笑:“背著包袱演放不開,估計因為這點他說你,而不是因為演的不像我……陽陽。”


    汪平陽醞釀情緒,隻聽周準叫她。


    “最後一場,想怎麽演就怎麽演。”


    體驗派演員汪平陽不用人操心,入了戲幾百頭牛都拉不回來。


    薑連的角色不能當作周準,這句話他們周導來回來去地說,到後來,汪平陽真正體會了什麽叫“不是周準”。


    大善大惡,周準怎麽會是這樣?


    於是她經歷了對薑連飾演的角色喜歡、懷疑、厭惡、被迫喜歡、逐漸接受、難以捨棄的過程。戲份梳理下來,汪平陽簡直脫胎換骨,從人物中抽離自己的時間也縮短許多。


    或許是錯覺,她覺得孔敬謙看她的目光都漸漸和善了。


    周準教導有方。


    “想怎麽演就怎麽演?”


    汪平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周準退出場地,影子被拉扯得細細長長,“就一遍,沒有第二次機會。”


    薑連驚呆:“鶴鶴!周導!你這把玩這麽大啊!台詞說錯了……”


    “那就這麽錯著。”


    一言九鼎的周準表情絲毫不像在開玩笑。


    汪平陽拉住化妝師:“周老師她是不是臨時有急事?”


    “沒聽說啊。”化妝師聳肩。


    薑連問汪平陽:“行嗎?”


    他倒不是擔心自己,主要怕汪平陽一緊張掉鏈子,周準說到做到把演壞的場交給剪輯師,這部戲可不就全毀了嗎?


    大熱天的汪平陽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行的。”


    作者有話要說:


    耶!陽陽要殺青了!


    第57章 第 55 章


    烈日當頭,午時。


    危坐高台的梁叔鵬問道:“是否已至三刻?”


    午時三刻當斬,薑連抬手請示:“同科一場,下官可否送她一程?”


    “大人心慈,念及舊日情誼,本官不便阻攔,望大人按時而歸。”梁叔鵬微笑,做了“請”的手勢。薑連獲準,一步一步走向刑場。


    長鏡頭。


    監視器上的下個畫麵就該是汪平陽了。


    周準眼球動也不動。


    “你下來做什麽。”汪平陽跪在樁前,低頭含著笑注視薑連,嘴唇幹裂得一說話就滲血,“到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麽好囑咐我的?”


    薑連搖頭:“沒有要囑咐的。”


    將死之人無奈地笑了笑,眼睛裏除了血絲,卻沒有半分委屈:“我的屍身你能幫忙殮了嗎?”


    “罪臣屍首歸於城外亂葬崗。”薑連說。


    她眼神瞬間黯淡下去,錯開眼:“我忘了,好歹同科,你就不能騙騙我。”


    薑連無言以對。


    汪平陽忽然笑開,臉頰被打得腫起,一笑看上去猙獰可怖:“我不信人死後還會有輪迴轉世,即便世上有菩薩,或許聽了這番話也不願收我,因而這是與你之間最後一席話。”


    薑連生生將眼淚憋回去,紅著眼圈問:“有何事放不下,我自當盡力而為。”


    她板著張臉,二十來歲的女兒家,比男人更鐵骨錚錚,竟一滴淚都沒有流,隻像多年以前放榜那日一般光芒萬丈、壯誌豪言:


    “罪臣孑然一身,承蒙大人不棄結為好友,此罪臣之幸也。罪臣此生為官無愧於天地,惟愧於百姓,大人如今身居高位,亂花入眼,萬望大人心念蒼生,切莫辜負十七年放榜日同罪臣共同許諾之言。


    “願大人,事事順遂。”


    雙臂困於背後,汪平陽無法拱手拜別,隻能笑如正午陽光般明朗。


    薑連垂在身側的雙手顫抖得厲害。


    好一陣子,他說:“不要怕。”


    隻此一言,汪平陽淚如泉湧:“我不怕。”


    “午時已到——”


    烈日當頭,午時三刻。


    周準擦了擦鼻子,抓著對講機:“cut!”


    她跟所有人說那個角色不是她,可說到現在自己卻有點不信了。


    汪平陽哭得停不下來,天氣又熱,末了都不知道臉上是淚還是汗。薑連張張抽紙直接往她臉上抹,見實在是勸不了,扯著嗓子喊周準,喊了兩聲周準不來,他把抽紙往副導演手裏一塞,拉了汪平陽就跑著去找人了。


    周準打電話,正“可以,她完全可以”地保證著,突然被撲了滿懷。


    “哇——”


    汪平陽腦袋悶在她胸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小周?”老魚喚她。


    周準任由汪平陽鼻涕眼淚全往她身上抹,揉揉那顆戴著亂糟糟假髮的腦袋,應道:“我在。”


    老魚怨氣衝天,隨便說兩句就掛斷了。


    “過了沒過了沒?”汪平陽哭唧唧地問,薑連也惶恐地瞧她。


    周準笑而不語。


    這兩個人就不想想,不過關的片段丟給剪輯師,孔敬謙也不能答應。


    “恭喜殺青。”周準拎出藏在機器後麵的紙袋,“正好過幾天你生日,這是我常用一款香水……祝你生日快樂。”


    汪平陽懵了會兒,癟癟嘴又哭了。從春天到秋天,她和周準朝夕共處了這麽長時間,可是像昨天才認識一樣。其實還不如才認識那時候,現在因為周準,她幾乎把這輩子的眼淚都哭盡了,就隻得了瓶香水。


    結束了,竟然就這樣結束了。


    應該在a組拍攝的孔敬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獻上花:“恭喜殺青。”


    她瞅瞅他,接過花含混不清地小聲說:“你對她好點兒啊。”


    孔敬謙連連點頭:“一定一定。”


    汪平陽聞言,泣不成聲。


    曲尾捂臉。


    小姑娘好騙得不得了。


    快被汪平陽笑死時,手機驟響,他看了一眼,擠到鼓掌歡呼的周準身邊。周準瞥了瞥曲尾,微微搖頭。曲尾著急,敲手機鍵盤發消息。


    曲尾:捧得太快!上來就明星場你不怕她被罵?


    周準:不怕。


    手機放進口袋,周準摸了摸長及肩頭的中發,等到全組殺青,這頭髮就可以養到背肌了。不過,汪平陽能不能看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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