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苦。我這三個月都在穀外過,連筆也沒摸過幾次。”曲聞竹神色帶笑:“沒了穀中那些每日練字溫書的破規矩,終於能夠直接上手煉藥剖體以證道,倒是輕鬆多了不止一分。”


    亓徵歌見曲聞竹難得流露出了嚮往的神色,也知道眼下是隻有彼此二人,曲聞竹也少了些拘謹。


    亓徵歌知道曲聞竹自小雖筆墨好學識廣,卻並不像自己一樣喜歡文墨紙書,反倒更喜歡動手鑽研些刁鑽醫理,不由得無奈笑道:“聞竹,你怎麽還是如此玩心重,既然已為人師,多少還是要收斂些。”


    曲聞竹聞言輕哼一聲,支頤笑道:“那自不必擔心。”


    “這些日子苦的其實還是穀主大弟子。”二人笑談片刻後,曲聞竹緩緩道:“晉坼他為人太過踏實,這幾個月來自上而下各事都是歸了他打理,上次我見他時,真是忙得連飯都沒空吃。”


    亓徵歌伸手揉了揉眉心:“子坼他自小就如此較真。他親自操持的事情,就算是哪怕隻有一分差池,他都要摸到底。就如此心性,恐怕是想要清閑都難了。”


    “但偏偏他又不愛管事,管起事來又較真又疲累。”曲聞竹也好笑:“待你回去,他恐怕是有十足的苦要訴了。”


    二人言談間車駕漸漸駛入了山中蹊徑,不再能夠通行。同車夫別過後,二人便開始徒步向穀中走去。


    眼下夏秋之交,入穀的芳草道芳菲一片。二人沿著蹊徑款款前行,漸漸刻著“容決穀”三個字的巨石也依稀入了眼。


    曲聞竹輕輕呼出一口氣,將名牌從懷中摸了出來:“師姐,待會兒入穀還需要拿出名牌為證。如今穀內綱紀越發嚴格了,入穀是要查看弟子名牌與外來之人所攜引薦信的。若是普通遊客,更是要記姓登名、留物抵押。”


    亓徵歌聞言挑挑眉:“這是何時立下的規矩,為何我從未有所耳聞?”


    曲聞竹見亓徵歌並無動作,一時忽然記起她的名牌仿佛給了陸蓮稚掛在頸間,登時便看好戲似的笑道:“哎呀,師姐的名牌是不是在蓮稚妹妹身上呢?真是可惜了。也不知今日門前的弟子認不認識大師姐您、肯不肯放大師姐您進去呢?”


    亓徵歌聞言隻是輕哼一聲,也並未理會她。


    世人皆知容決穀醫家聖地、功德無量,幾乎從沒有人敢道此處來造次,於是容決穀也向來對外不設防,除卻存放典籍與珍材的樓閣,守衛、侍從幾乎是一個沒有。


    於是門前做看守的弟子,說到底也隻是個小學徒。


    那小學徒是今歲方才上山的小弟子,被曲聞竹一張嘴說中,當真不認識亓徵歌。


    “閣下若是穀內大師姐,當有名牌才是。”那小弟子寸土不讓,力爭道:“如今穀內本就忙亂,不接待遊客。二位姑娘還是莫要拿捏我這小小學徒,若是無物可證,姑娘……還是請回罷。”


    那小弟子言談間抬頭看了眼亓徵歌,登時麵頰緋紅一片。


    看門小弟子這一年入穀以來,間或也聽到了幾句謠言。


    穀中皆傳言穀主千金離經叛道,外出遊方不歸,又傳言那位千金是如何的仙姿佚貌、才華出眾,唯獨可惜在脾性古怪、身患隱疾,一度是個好苗子,卻最終仍是廢了。


    關於亓徵歌的種種談論在這一刻都湧上了看門小弟子的腦海,他偷偷抬眼看了看眼前那位外來的女子,隻見那人姿容清絕、行止如風,談吐更是溫和端雅,一點也不像是穀中所說“身患隱疾”“脾性古怪”,真叫人為難。


    曲聞竹見這小郎君老實得很,不由得抬袖胡盧而笑:“那你可認得我?”


    “自然認得小師姐。”看門的小弟子登時脊背一緊,恭恭敬敬朝曲聞竹作了個揖:“小師姐安好。”


    原先亓徵歌在穀中時,多半人見了她都要喊一聲大師姐。而曲聞竹作為亓源繕的寶貝小徒弟,又是亓徵歌最親近的小師妹,自然便也沾了光,幾乎人人都要喊一聲“小師姐”。


    但亓徵歌雖在穀中新弟子圈內被傳作是脾氣古怪,到底這些新弟子也是不曾親眼見過。然而曲聞竹的古怪脾性,卻是不論上下新舊,悉都有所見識的。


    ——聽說小師姐開心的時候,會給人投毒用來試驗新藥的。


    ——聽說小師姐不開心的時候,會把眼前見到的、不管是飛禽走獸還是人,抓起來用刀一點點剖開觀骨的!


    ——聽說小師姐情緒失控的時候,會把不聽話的小孩抓起來、煉活人藥的!


    穀中新來的小孩兒對這種傳聞深信不疑,許多沒湊近見過曲聞竹樣貌的年輕門外弟子,在心裏都將常年戴著幕離在外走動的曲聞竹想成了個窮凶之貌、極惡之顏的古怪老太婆。


    至於為什麽是老太婆……


    那看門小弟子越想越遠,居然當著亓徵歌和曲聞竹的麵發起了呆。


    “哎呀!”大門後的小道上忽然傳來一聲稚嫩的驚呼,接著便是陣腳步聲漸近。


    “師父!徵歌姐姐!”


    兩個總著角的小娃娃一前一後跑到了大門口,團團將曲聞竹圍住:“你們回來啦!好想師父呀!師父都去了哪兒呀?師父有沒有給生生帶東西回來師父……”


    “閉嘴!”曲聞竹給擾得額角青筋突跳,終於忍不住輕喝一聲打斷:“站好,放開我的袖子!”


    亓徵歌在一旁看得好笑,也摸了摸生生的小臉:“你師父給你們帶了好多小玩意兒呢。她這是害羞了,不肯說。你晚上沒人了再去找她要,她肯定有好多話要同你說呢。”


    “師姐?”曲聞竹被亓徵歌這一通搶白噎得微微瞪眼,哭笑不得:“師姐說什麽呢?”


    由於孩子的加入,場麵登時變得熱鬧了起來。看門的小弟子冷汗都滲了出來:難道眼前這位仙人也似的姐姐,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穀中千金大小姐?


    “你既然認得我,”曲聞竹擺平了兩個小徒弟,終於抽身看向了那小郎君,“我便現在告訴你,這位就是我的師姐,穀主千金亓徵歌。”


    “可需要我當場寫封引薦信?”曲聞竹抱著臂,語調含著幾分謔笑:“嗯?”


    這一聲“嗯”幽幽沉沉,入耳詭異十分,裹進了曲聞竹足足十成的陰陽怪氣功力,饒是亓徵歌聽了也後頸微涼,更何況那可憐的看門小弟子。


    那小郎君一瞬間回想起了全部關於這位小師姐的可怕傳言,登時三鞠躬趕忙將人全部放了進去:“大師姐安好,小師姐安好。穀內路窄當心,在下職責加身,恕不遠送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兩位暗地裏被黑得很慘啊。本人知不知道呢?


    亓徵歌(麵無表情):知道一點呢。


    曲聞竹(笑著轉身):現在知道了呢:)


    生生:師父剛剛好像去上遊投毒了。


    第94章 立道


    容決穀內交通十分便利,倒並不像穀外那段芳草蹊徑一樣車馬難行。曲聞竹將兩個小徒弟打發開後,便同亓徵歌一道乘車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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