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燈摟著白澤,似漫不經心的詢問,一雙黑色的眸子深沉幾許,隻聽得出聲音比起剛才,瞬間低了幾度。


    “學得怎麽樣了?讀得懂人心嗎?”


    兀自抓起桌上的酒瓶一口灌個幹淨,這酒明明不烈,可此刻喝在嘴裏卻如烈火灼燒,又癢又痛!


    強良悶不吭聲,隻抬頭看了眼鬼燈,眼裏一片死寂,片刻又自顧自將地上的破碎的瓷片一一拾起包好。


    ……


    鬼燈抱著懷中不知何時已經睡著的白澤,輕聲走過露台,一步一步,他走得很穩,內心卻如火煎熬。


    他生怕吵醒了懷中的人,卻又生怕……再也吵不醒。


    路過轉角處時,冷風帶著強良低啞的聲音傳至鬼燈的耳旁,“我……讀到了白澤的心思。”


    鬼燈沉默一番,低聲回問:“什麽時候?”


    “剛剛,在打破杯子之前,我碰到了他的指尖。”


    鬼燈抱著白澤,他停下腳步,聲音輕得如幻似夢,最終還是如期而至的飄至強良耳膜。


    他問他是否讀到了什麽?


    “痛苦,他很痛苦,他……捨不得你!”


    又是靜止的時光,又是相對無言的世人,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細雪無聲,卻越下越大,天邊的那一抹微陽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穹頂之上,烏雲沉沉,帶著大雪之前說不清的壓抑沉寂。


    仔細拂開落在白澤大衣上的碎雪,鬼燈小心翼翼替他攏緊衣衫,盡管此刻懷裏的人美眸緊閉,不知外界分毫。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強良嗓音沙啞哽咽,情不自禁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說:“他要死了!”


    是的,他要死了,指尖接觸的那一刻,強良猝不及防的讀到了白澤的心思,那就是白澤的自白:


    他要死了,估計過完這個冬天,或許……等不到了……


    像秋風卷過落葉,最後連塵埃都不剩,鬼燈就這樣靜靜抱著白澤,隻是身形僵直得像個沒有生命的人偶。


    他怔然望著頭頂那片昏暗的飄著細雪的天空,嘴裏幹澀得發苦,一顆心似乎也停止了跳動。


    盡管數月來他心中早有察覺,卻遠遠不及此刻被人一語道破的痛苦和絕望來得直接!


    那種快要窒息而死的剜心之痛,他想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這比他活祭時所受的痛楚還要痛上百倍,千倍,是他永遠不能承受之重!


    碎雪直直飄進鬼燈的瞳孔,冰冷刺骨,幾欲讓他不能睜眼,可這人竟像是死了般,紋絲不動,隻餘一雙落滿了雪的眼睛執著的睜著,似要將這涼薄的人世看個究竟。


    一廂沉默,兩廂無言,閉眼之時,碎雪已融化成淚,徒留兩行。


    鬼燈從來不會哭,這次也照樣不會,隻是蓄積了一汪融化成水的碎雪而已。


    他抱著白澤,從露台到長廊,從長廊到廂房,一路上他碰見了龠茲,遇見了白洛,一路上都是相顧無言,一路上都是清眸常伴。


    雪越下越大,強良靜靜站在窗前,看細雪無痕,那一套茶具已被他收好,那隻碎了的杯子也被他復原,隻是杯身布滿碎紋,再也回不到先前。


    一雙長臂從身後襲來,帶著微微暖意,強良悶不吭聲,轉身將頭埋在龠茲頸窩。


    安慰似的輕拍懷中人的背脊,龠茲語氣清冷中帶著沉穩,“他究竟如何了?”


    強良悶聲在他頸窩處蹭了蹭,片刻後抬起一雙淚眼婆娑的大眼睛,聲音沙啞,“我們都知道他身體不好,從他墜崖那一刻起。”


    “從那時到在這小樓裏相處的數月,算起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他是個好人,性格好,也愛笑,雖然這笑常常不達眼底。他待我很好,從不嫌我煩,明知道我套他的酒喝,也從不拒絕我;他待你也很好,你腿痛的陳疾也是他花大力氣給你治好的,他待誰都好,還收養了白洛。”


    強良說著,突然聲音提高,已是帶了哭腔,“可是,他這麽好,怎麽就要死了呢?!”


    “瞎說什麽,我師父才不會死!”


    隔壁房的窗戶突然被推開,白洛雙眼通紅,怒目而視,不過數米的距離,他盯著強良,像是就站在他眼前。


    看著白洛不敢置信的模樣,強良聳了聳鼻子,“可是我無意中讀到了他的心。”


    “你說過的,隻有思想強烈的人心才有可能被讀懂,而且還必須是與自己有機緣的人,剛剛與白澤指尖相觸的一瞬,他的想法就傳達給了我。”


    白洛一時無言,隻憤恨的看著縮在龠茲懷中的強良,半晌,他語氣平靜,用一種自己聽不清明的聲音嘲笑道:


    “你肯定讀得不準,你那麽蠢,怎麽可能得到我的真傳。”


    一句話落,強良不語,就這樣靜靜看著白洛,似在疑問他為何要自欺欺人,再絕望的事實也是事實。


    “哼!”白洛被看得眼眶忍不住又紅了幾分,他胡亂抹去眼中冰涼的像水一樣的東西,悶哼一聲,劈裏啪啦的關上窗戶。


    片刻後,走廊上傳來一陣急走的聲音,來去復又返,最後隻聽得鬼燈一聲冷冷的“滾開!”


    緊接著就看到白洛打開窗戶,看著漫天的飛雪,嚎啕大哭,傷心不已。


    強良當即心一沉,抓著龠茲的手一陣泛白,怎麽會,這麽快,冬天還沒過完……


    “啊!嗚——他竟然敢親師父!!!”


    心情有一瞬的淩亂,強良當即趴在窗戶邊上,心裏有句媽賣批該講不當講,猶豫了一秒,他朝著隔壁窗戶,張嘴就是一頓臭罵。


    所謂“祥瑞”


    月色沉朗,那一場來得匆忙急促,卻又紛揚沉寂的大雪已然悄悄停止。


    雪退雲散,隻餘一輪孤月高掛,此刻正悄無聲息的,俯瞰著這片萬物凍結的大地。


    冷月皎潔,輕輕幽幽的灑在落滿白雪的地上,樹梢,枝頭,透過窗扉照向屋內,覆上那人精緻的麵龐。


    “咳”床上的人眉頭輕皺,輕咳出聲,蒼白的薄唇沒有一絲血色。


    鬼燈拈了一下被角,發出些窸窸窣窣的碎響,壓在白澤身下的手已經蘇麻得失去知覺,他輕輕挪動一下,卻並沒有將手抽/出。


    調整了一下睡姿,右手附上纖細的腰身,將身下那人輕輕環抱一圈,牢牢困在自己懷中。


    幾近貪婪的呼吸著白澤身上淡淡檀木香味兒,那是一種莫名讓人安心的味道,鬼燈無法想像,那樣纖細瘦弱的身子,卻肩負著祥瑞之徵,仿佛世間的好事都被他做盡了。


    盡管他因著幼時被活祭的陰影,堅信人世涼薄,一直對神佛之說鄙夷不屑,可這半年來,每每抱著懷中的人,感受著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普度眾生的聖光,鬼燈竟該死的覺得他身上的味道讓人沉迷。


    微弱的燭光偶爾搖曳,屋內的暖爐燒得正旺,夜涼如水,卻正是情濃之時。


    鬼燈靜靜擁著白澤,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他的每一寸眉眼,指腹輕柔,指尖繾倦往返,勾勒出那一張讓人魂牽夢繞的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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