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見過先生!”


    胭脂的聲音從山洞裏飄出,緊接著便有一個故意壓低的聲音淡淡說道:“你還知道來見我?”


    “先生息怒,屬下知錯,隻是進來國師府的人一直盯著我,我實在是找不到……”


    “行了,先不說這個。”那什麽“先生”的聲音聽著沉穩,其實卻隱隱有些急切,“晉王世子的靈魄可是在你手上?”


    “我……不知道,那晚我隻割了晉王一點兒靈魄,並沒有動那勞什子世子,可是國師府那兩人的反應,卻似乎很肯定晉王和世子都在我手裏。”說到這裏胭脂頓了一下,“先生也知道我白日裏沒有記憶,不如等天亮婆婆出來之後您問問她?”


    “我沒那麽多時間。”黑衣人沒有任何感情地說完,山洞裏便傳出了胭脂不敢置信的尖叫聲。


    時機已到。


    白黎眉頭一挑,對青蠻說了一句“乖乖在這兒等我”就閃電般衝了過去。


    青蠻才不等呢,她又不是沒有戰鬥力。隻是白黎這麽安排肯定也有他自己的用意,小姑娘不敢強行跟上以免壞了他的計劃,便轉了轉眼睛,低頭一頓好找,最終從乾坤袋裏掏出了一張破舊的金絲網。


    這金絲網乃是上等法器,能驅妖避邪,隻是年月已久有些破了,不知還有沒有用……不過有總比沒有好,姑且試試吧。


    青蠻想著就吭哧吭哧地將那金絲網撒了開,剛撒到一半,一團黑氣猛地從那山洞裏躥了出來。


    那黑氣速度極快,身上翻滾著的魔氣看著也十分厲害,顯然是個墮入魔道已久的家夥。


    眼看它一頓之後閃電般朝青蠻衝了過去,顯然是知道打不過自己了所以想要抓個人質,白黎頓時眉眼一沉:“阿蠻小……”


    咻!


    黑衣人一頭撞在了什麽東西上,緊接著就“啪嘰”一下摔落在地。


    白黎:“……”


    “哎呀還好使著呢!”青蠻先是一愣,而後大喜,忙念了聲口訣將那金絲網收緊,這才飛快地往白黎跑去,“白哥哥快,幫忙加固一下!”


    白黎鬆了口氣,見她歪著腦袋笑嘻嘻的,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揮手在那金絲網上加了兩層禁製,又摸出那把風騷的油紙傘吸走黑衣人周身纏繞著的魔氣,青年這才看著那將整張臉都藏在了黑色鬥篷裏的男人,輕輕眯了一下眼睛。


    “扒!扒光他!”青蠻在一旁哼聲道,“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樣的家夥,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一隻見不得光的溝鼠!”


    扒光什麽的,白黎眼皮一抽,剛要說什麽,山洞裏忽然飄出一抹極淡的影子:“先生!姑娘!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蝶兒!”


    青蠻聞聲回頭,嚇了一大跳。


    這影子殘缺不全,竟隻剩下了半個腦袋和肩膀!


    “你……”看著那半張陌生美麗的中年婦人的臉,青蠻驚嚇之餘忽地閃過了一個念頭,“你是醜婆婆?!”


    第78章 胭脂(十三)


    那抹殘魄確實是醜婆婆, 方才黑衣人強行將她從胭脂的身體裏抽了出來,害胭脂受了重傷,如今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 情況十分危急。


    醜婆婆嚇壞了, 顧不得自己是一抹離了肉身太久就會魂飛魄散的殘魄,口中全是求青蠻白黎救救胭脂的話。


    青蠻自然不會見死不救, 忙進山洞去看胭脂的情況,這一看, 頓時眉頭一跳:“白哥哥!她這是要入魔了!”


    白黎正要扯下那黑衣人臉上的鬥篷, 看看他的真麵目, 聽了這話手中一頓,被那困獸猶鬥的黑衣人急急躲了過去。


    人已經落網,青年倒也不著急, 手一揮又往他身上加了一層禁製,這便快速進了山洞。


    青蠻正繃著小臉,努力壓製著胭脂身上翻滾的魔氣。那些魔氣像是知道她在阻撓自己,竟紛紛化作尖利的黑刃朝她刺去。


    凡人沾不得魔氣, 一旦沾上,便會被邪惡的魔氣侵入內體,進而放大內心的執念, 一步一步墮入魔道,成為失去自我的低等魔族。


    白黎見此心下微緊,快步上前將她擋在了身後:“我來。”


    他乃半妖,連天道都不怕, 自然不會畏懼這小小魔氣。


    青蠻大大地鬆了口氣,末了才擦擦額上的汗問道:“我瞧這魔氣已經快要侵入她的心脈了,這還有救嗎?”


    一旁的殘魄臉色大變,急急地朝白黎看去。


    “雖棘手了些,卻也不是什麽大問題。”白黎說完便示意青蠻站遠一點,末了手一揮,那把豔麗的油紙傘便出現在他手中。


    這傘能吸走魔氣,白黎閉眼默念口訣,它便飛到胭脂身上,像是一朵豔麗的牡丹花,旋轉之餘猛地綻放出層層疊疊的花瓣。


    花瓣帶著豔色的光芒,照得這山洞滿室亮堂,黑色的魔氣從胭脂的身體裏被抽離,形狀猙獰地被吸入傘中,胭脂發出痛苦的哭喊,瘋狂掙紮著想要逃離。


    殘魄心疼極了,流著眼淚伏在她耳邊,不斷安撫:“蝶兒乖,一會兒就不疼了,一會兒就好了……你再堅持,再堅持堅持!”


    熟悉的聲音讓心神皆被魔氣所侵的胭脂猛然一頓,但不過是片刻清明,很快,她又掙紮著哭吼了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


    她臉色扭曲地朝白黎攻去,卻惹來油紙傘的反擊,豔麗的光芒如同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心髒,試圖將最後那絲頑固的魔氣從她身體裏挖出來。


    胭脂本能地感到了害怕,她尖叫一聲,偏頭就衝殘魄所在的方向躲去。


    殘魄淚流滿麵,想都沒想就撲了上去。她不過心疼之餘想要替她擋下這難忍的傷害,卻不想前一刻還滿麵驚恐的女子,下一刻便冷笑著扼住她的脖子,將她緊緊按在了地上。


    “蝶兒?!”殘魄愣住了。


    “放了我,不然我讓她灰飛煙滅!”胭脂沒有看她,隻雙目赤紅盯著白黎,聲音嘶啞而冷酷——她利用殘魄的心軟,在最後一刻打亂白黎的計劃,成功入了魔。


    青蠻簡直要氣死了。


    功虧一簣啊!


    倒是白黎眯著眼睛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你身受重傷,身體裏又隻剩下這麽點魔氣,就算我放了你,你也很快就會因為虛弱死去。”


    “這個不用你管!”胭脂用力收緊泛著黑氣的指尖,近乎尖銳地叫道,“再廢話我就不客氣了!”


    她紅色的眼中黑氣翻騰,顯然已經失了心智,青蠻有些頭疼地看著身形越發透明,幾乎就要消散的醜婆婆殘魄,嚐試著與她講道理:“醜婆婆對你有大恩,你這樣,莫非是要恩將仇報?”


    胭脂腦中混亂不堪,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離開這兒。


    哪怕不擇手段,也要離開這兒!


    因此她沒有回答青蠻的話,反而越發收緊了五指,叫原本想說什麽的醜婆婆一下就翻起了白眼。


    青蠻眼皮一跳,飛快地看向白黎:“怎麽辦!”


    白黎安撫似的拍拍她,低頭看著胭脂。


    “你若非要叫這人魂飛魄散,我們自是攔你不得,”說到這他頓了一下,從懷裏摸出一物丟到她身上,“隻是動手之前,你可想好了,弑母之罪天理難容,隻怕你前腳剛動手,後腳就要遭雷劈的。”


    弑……弑母之罪?!


    不說胭脂,就是青蠻都猛地一愣,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白,白哥哥……”


    胭脂已經看著那葫蘆玉佩呆住了,白黎看了青蠻一眼,淡聲道:“如果我猜的沒錯,醜婆婆並非什麽難民,而是她的母親。”


    啥?!


    青蠻瞪圓了眼睛,整個人都懵住了。


    白黎拍拍她的腦袋沒有多說,而是趁胭脂分神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捆了起來。至於她體內那絲魔氣,因已經入侵心脈,這會兒是沒法再抽出來了。


    胭脂狼狽倒地,臉色慘白如雪。她愣愣地看著那葫蘆玉佩,許久一個激靈抬起頭,朝那被她死死扼在手中的殘魄看去。


    殘魄身體盡毀,隻剩下了半張臉和半個肩膀,因此乍然看去,不過是一團怪東西,根本瞧不出人樣。然而雖然隻剩下了半張臉,可仔細一看,還是能分辨出樣貌的。


    胭脂渾身顫抖地鬆開手,殘魄從她手中滾落,狼狽地趴在了地上。


    靈魄殘缺成這樣,她本就已經虛弱不堪,方才又經曆了那樣的危險,如今幾乎已經無法動彈。


    然而她還是艱難地抬起了頭,努力朝胭脂看去。


    “蝶……蝶兒……”低啞的聲音從她僅剩的半張唇中飄出,幾不可聞,和著那滾滾而落的哀傷的眼淚,叫人看著一下就酸了鼻尖。


    胭脂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張雖然隻剩下了一半,卻仍是熟悉到叫她心痛的臉,許久,猛地發出一聲淒厲的哭聲:“阿娘——!”


    ***


    一如白黎所猜,醜婆婆確實不是什麽難民,而是胭脂,或者說蝶兒的母親。


    她是個平凡的女子,從小在海邊長大,家中靠捕魚為生。十七歲那年意外遇見蝶兒的父親——一位姓胡的員外,被他看中,強搶回去做了妾,之後便有了蝶兒和她的弟弟。


    胡員外家中有正室夫人,正室夫人早年生女傷了身,無法再孕,不得不同意胡員外納妾,隻是她是個善妒的,雖勉強做了妥協,暗地裏卻沒少磋磨醜婆婆。


    為了一雙兒女,醜婆婆不得不忍耐,卻不想外柔內剛的蝶兒在嫡母與嫡姐的惡意欺淩下,早已生出了離開這個家的念頭,所以才會發生與賬房先生私奔一事。


    身為富家千金的女兒竟然與個下人私奔了,重男輕女的胡員外氣了個倒仰,當即便對外宣傳這庶女已經得病死了。醜婆婆卻是傷心欲絕,比起從小就被正室夫人抱過去當嫡子養的兒子,女兒才是她的命根子。


    “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在後悔,為什麽當日蝶兒來求我成全她的時候,我沒有,沒有答應她……雖然那人油嘴滑舌,品行不端,可若是留在我們身邊,他再不好,我也總能護著我的蝶兒一二……”


    醜婆婆這情況已是無力回天,青蠻隻能勉強幫她多撐一會兒,讓她說完最後想說的話。見這婦人淚流滿麵,眼裏滿是愧悔,她忍不住問道:“您早就知道那人人品不好,是個賤人?”


    “是,”醜婆婆顫抖著看向呆呆流著淚,不知該做何反應的女兒,眼底是深入骨髓的痛,“要不是這樣,我怎麽會反對……”


    她自己也是出身平民,並沒有什麽門第之見,若那賬房先生真是個好的,她怎麽會不希望女兒幸福?隻是那人實在不堪,所以她才會一口拒絕,叫胭脂死心。


    哪想胭脂卻是個倔脾氣的,鬧了一場之後見無人能幫她做主,竟在那賬房先生的百般誘哄下選擇了與他私奔,從此一生盡毀,落入地獄不得掙脫。


    青蠻打小就沒有母親,不知道母愛是什麽滋味,但醜婆婆的話,卻叫她整顆心都跟著擰了起來,說不出的難受。她沉默片刻,之後才又問道:“後來呢?”


    “後來……”醜婆婆深吸口氣,繼續往下說。


    胭脂剛出走那會兒,她雖整日心痛擔憂得無法入睡,可還是強撐著打起了精神來,一邊繼續過日子,一邊偷偷派人去找女兒。


    直到後來有一天,她忽然開始做噩夢。


    夢裏胭脂渾身是血地向她求救,哭聲淒厲,形容可怖,看起來生不如死。她說阿娘,求求你救救我,我受不住了。


    每天每夜,隻要一閉上眼,醜婆婆的腦中便會浮現這樣的場景。


    母女倆相連的血脈叫她知道,女兒這是出事了。


    她心疼得厲害,顧不得其他,忙回到娘家所住的海邊,找到了一隻從前意外相識的黑魚妖。


    黑魚妖是個專門修習邪法的家夥,最喜歡與人類做種種邪惡的交易,在它的誘哄下,醜婆婆用自己美麗的容貌與它換來了一本破舊的古籍。


    那本古籍上記載著用邪術千裏尋人的方法,還有血胭脂的製作方法以及另外幾個看起來很厲害,但其實和血胭脂的製作方法一樣,都是半吊子的邪法。


    “難怪你的臉會變成那個樣子……”青蠻吃驚,卻又因醜婆婆的所作所為而心頭發酸,“那既然成功找到了胭脂,你又為什麽一直都不跟她相認呢?”


    第79章 胭脂(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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