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黎,到了最後,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願意給她。


    季漠看著顯示屏,鏡頭已經慢慢拉近,是季諾的特寫,穿著的是櫻花樹下告白的衣服。季作家一怔,倏地盯住演員的表情,和她預想的不同,素黎竟然是笑著的,眼裏盡管有著依戀,更多的卻是慶幸,因為活著而發自內心的慶幸。


    她靜靜看著禾子的背影,又欣喜地看看這片熟悉的草坪,火場帶來的黑暗似乎已經被落日的暖光碟機散,站在那裏的素黎,似乎有什麽變了,但是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已然恢復了內心的平靜,而這樣子的平靜,她已經丟失了很久很久了。


    “cut!”


    導演很滿意地點點頭,這場戲的結束,意味著電影《慶幸有你》的拍攝已經走向了尾聲,剩下的隻需要後期的配音和剪輯,兩個演員的經驗不多,表現的卻出乎意料的好,他轉過身,看了一眼有些出神的編劇,比了比大拇指,“季編劇,果然,挑人有眼光!”


    季漠看著導演的臉,這條戲是一遍過的,望望周邊的人,陪著這個故事走向最後的人們,都認為這樣子的結局是理所當然,季諾的表現更是無可挑剔,她閉了閉眼睛,所以,一直以來,她都錯了嗎,縱然她經歷了這麽多,可是,能活下來就是上帝最大的饋贈了,她應該是心存感激的。


    若允緩緩呼出一口氣,導演的聲音她自然是聽到的,真好,這部戲結束了,她放鬆了一直圈緊的雙手,慢慢地躺了下去。和過去一樣濃鬱的青草香,若允枕著自己的手臂,六年了,這是她第一次回到這裏,因為擔心觸景生情所以總是拒絕的自己,現在卻莫名的平靜,她閉了閉眼睛,知道莫黎還好好活著,對她來說,是最值得慶幸的事。


    “女王若允,怎麽會像個小孩一樣在這裏偷睡呢?”若允有些僵硬,抿了抿唇,睜開了眼,果然是她,季漠正似笑非笑地彎腰看著自己,女王大人一下子坐了起來,“你…怎麽過來了?”


    “因為同你一樣,我也很久都沒有來這裏了。”季漠注意到若允的緊張,暗暗嘆了口氣,假裝自然地抱膝坐在了她的身邊。


    “果然,你真的是啊,”若允看著陌生的側臉,因為季作家的自我承認,有些意外,“為什麽…”之前一直都沒有跟自己說?


    “事先不坦白,是因為我在試探,不,應該說是在等待。”季漠看著因為落日現出一片火紅的天空,這麽多年過去了,就算沒有在若允身邊,她還是能隱約猜到她心裏的想法,“我的心,還是和六年前的櫻花樹下一樣的啊。”


    “季…莫黎,可以這樣叫你嗎?”若允皺著眉頭,“我…”


    “你有戀人了,而且你也很愛很愛她,這一點我當然知道了,”季漠勾了勾嘴角,果然,自己的心還是不夠大呢,想要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些話,結果還是抑製不住地心痛,“喜歡你的心,我一直都毫不猶豫地承認,至於你,就把我當成是一個因為告白失敗,所以總是不甘心的壞蛋好了,不對,我本來就是壞人。”


    若允嘆了口氣,就是這種熟悉的感覺,雖然傷心卻總要假裝瀟灑的小孩子氣,就算臉變了,性子變了,僅憑這一點,她就可以確定身邊的大作家就是自己的十年好友。


    “還記得你之前一直去打工的酒吧嗎?”季漠有些驚訝,轉過頭去,酒吧?


    “你消失的最初幾個月,我每天都會去那裏看看,你走後,也有別的吉他手過來駐唱,可是,一直都不是你,那些為你而來的客人,甚至還詢問過老闆你的去向,”若允笑了笑,那段時間自己整天整天地不睡覺,每天就坐在那裏,也不喝酒,就隻是發呆,心裏想著一些過去的事。


    “後來我自己有錢了,就把那個酒吧給買了下來,我一直認為,倘若你還活著,就算是失憶了,或許哪天也會來這家酒吧看看,結果,總是我自己在犯傻,你如果對我有怨恨,是一定會避開所有可能遇到我的地方的。”


    “若允。”季漠想要阻止,若允卻像是陷進了自己的世界,自顧自說了下去。


    “前幾年,我幾乎隻要一有線索就會去查,然而,每一次都是失望,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既然燒毀的屋子沒有你,你必然還活著。可是,每一年的那個日子,我仍然會去你的墓地,這麽想來,我的心裏是早就已經承認了,不是嗎?所以,就算你給我的感覺那麽像,我潛意識裏麵還是不願去相信。”


    沉默了很久,然後季漠就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似的,緩緩開了口。


    “若允,最近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承認,一開始我寫下那本書,包括回國,我就是抱著再回到你身邊的卑鄙念頭,我一直堅信就算你曾今那麽明確地拒絕過我,可是至少還是賦予了我作為朋友呆在身邊的權利,不是嗎?”季漠的聲音啞啞的,聽得若允有些莫名地心疼。


    “如果不是因為一些別的原因,如果我能一直陪在你身邊,說不定哪一天你就會愛上我了,因為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季漠笑了笑,“結果,上天讓我活下去的同時,卻跟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我的臉變了,就連我引以為豪的聲音都變成沙啞的老婦人一般,我害怕了,這樣子的我,怎麽還有資格回到你的身邊,你是那麽光芒萬丈的藝人,我呢,隻是好容易撿回條命的假臉。”


    “苦悶的時候,睿溪有勸過我,甚至連英語都不怎麽懂的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把自己的記憶刻錄下來,我想,很多年後,當白髮蒼蒼的我有可能和你相遇的時候,或許可以拿著這本小書,成為彼此茶後的談資。”


    “結果,倒是意外成為了有名的作家,”女作家想起接到出版社電話那一刻的極度驚訝,抿了抿唇,“看著自己的名字不斷出現在各大媒體上,書更是成千上萬冊賣出去的時候,我開始變得貪心起來,現在的我,是不是會有機會站在你的身邊?就是在這樣子卑鄙的念頭的驅使下,我決定回國。”


    “躲在暗處的我,特意找你來拍這部電影,就是想看看你的反應,果然,你是有懷疑的,不過我變得如此徹底,終於還是騙過了你。故意爆出過去你我的照片,設計火場戲都是我的試探,膽小的我,想知道,在六年後你的心裏,是否還有我的一席之地,我,是個很執著的人吶。”


    “然後,當我看到那個女孩無微不至地守在你的身邊,當我看到你幾乎魔怔一般衝進火場,我知道,我錯了,一直宣稱愛你的我,事實上卻是一直在傷害你的罪魁禍首,已經不需要在執著於一個答案了,我隻是一個不甘心的人罷了。睿溪說得是對的吶,你果然有更合適的人,印寒,是比我要愛你啊。”


    季漠感受到握住自己手的力量,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既然已經暴露了,我應該是沒臉再出現在你的麵前,現在這樣厚著臉皮坐在你的身邊,隻是想要慎重地告訴你,雖然我因為你的拒絕,難過得不能自己,但是,我的自殺,絕對不是因為你,在發給你簡訊的那一瞬間,我事實上已經點燃了火,就算你立刻趕來,我也不復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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