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也笑了,我們倆個留在空蕩蕩的東屋,聽著他們在西屋搶神龕,搶神像,翻香燭紙錢……同時長長地歎了口氣坐了下來。


    “老太太早就安排好了。”四叔說道。


    “嗯。”可為什麽不讓我回來呢?


    “她剛強了一輩子……”


    “嗯。”


    “她走了,有些章程該改的也該改了,不能總守著老輩子的老理兒活著……”


    “四叔,我還小呢,什麽都不懂。”


    “嗯。”


    我看向窗外,一道影子一閃而過,它們來了……那些在西屋裏搶來奪去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奶奶和我從來都隻是保管者,那些東西真正的主人是它們,不經它們的準許,那些東西是不能動的。


    四叔也看見了,他站起身彈了彈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隻印了一個電話號碼的名片,“我得走了,下午的飛機飛香港,有事打這個號碼,隨時能聯絡得到我。”


    “謝謝。”我接過了名片。


    他推開門邁過門檻,我看著他的背影,他的腳,他的鞋……“四叔,奶奶沒錢。”


    “呃?”


    “奶奶這些年賺的錢,除了生活費和留給我的學費都散出去做了功德……姐妹們的學費,奶奶留下的錢,是您出的吧?”


    “是我給老太太的生活費。”


    “不是‘房租’嗎?”奶奶把四叔匯來的錢一直稱為房租,租她子宮的房租。


    四叔轉過頭看著我,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酒渦,英俊得驚心動魄,聲音像是電視播音員一樣的好聽充滿磁性,“她是這麽跟你說的?這老太太啊……老小孩小小孩,老人就像孩子一樣。”


    “是啊,像孩子一樣。”她卻從來沒向別人討過“房租”,就算跟大伯家隻有一街之隔,她一樣沒讓大伯幫忙她做過一件事。


    我跟四叔都明白,奶奶——向他要“房租”並且把“房租”補償給我爸他們兄弟,是因為奶奶已經不把他當成自己骨肉了,這也是為什麽我並沒有通知他奶奶去世了的原因。


    他沒再繼續說什麽,而是像來時一樣風光的離開了,他走之後,我從炕沿邊摸到奶奶放在裏麵的古董火鐮,點燃了他的名片。


    這個時候西屋平靜了下來,然後是驚天動地的驚呼聲,他們有的抱著神像,有的抱著香爐,渾身都沾滿了香灰從西屋跑了出來,一路跑遠。


    我爸媽和鄭姚、鄭偉一個人也抱著一樣東西,跑到了東屋,看著平靜地置身事外的我。“咋辦啊,鑰匙也讓他們搶走了。”


    “沒關係,拿去玩兩天也好。”我說道,我看向窗外,他們走得那樣急,沒看見黃色的影子如影隨形。


    作者有話要說:  奶奶去世了,四叔正式登場。鄭家人還會再鬧半章,下一章黃書郎出場預告。


    ☆、第 11 章


    “你這孩子……怎麽不緊不慢的啊!這是咱們家的東西啊。”我媽大聲說道。


    “是我的東西。”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你的房子不讓我們倆個人住啊?我跟你說啊,咱們家的房子馬上就要拆遷了,我跟你爸正愁找不著地方住呢……”她開始自說自話起來,婆婆剛去世,她就帶著笑容興致高昂地說起自己暢想的“美好生活”來。


    “那地方搞不好都沒裝修。”我低下頭,好累……不想說話。


    “我給你裝唄……到時候我們倆個住你的房子養老……咱們家的房子回遷之後留著給你弟弟娶媳婦用。”


    “媽,我不著急娶媳婦。”鄭偉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媽卻沒有意識到她說的話有多大的漏洞,是啊,他們住“我”的房子,回遷的房子給鄭偉當婚房,我跟我姐呢?我落了個署名權,我姐……寄居權吧。


    “傻孩子還害臊呢,你今年大二,畢業之後……”


    “我不回縣城,我跟同學都說好了,去北上廣……”鄭偉學得是當時很流行的計算機專業,說起來還是很好找工作的。


    “去北上廣有啥意思啊……一輩子買不起房子……你要是不想回縣城,就去省城投奔你大姐大姐夫唄……”大姐大學畢業之後考上了省城的國稅,有了一個很優秀的男朋友,我媽頗引以為榮,經常提起前途光明的女兒跟長相英俊家裏很有勢力的女婿,據說在親家見麵的時候也賣力表演了一番,還帶上了姚家的龍子姚鑫,席間還強力推薦“會開車”的姚鑫,希望“親家”能幫姚鑫找一份給領導開車的工作。


    “我跟他分手了。”大姐輕描淡寫的說道,她把手裏的香爐塞到了我媽懷裏,又拿出那張銀,行,卡,“這錢我不要,留給鄭偉娶媳婦吧。”


    “你孩子,咋分手了呢?”我媽理所當然的把□□收了起來,姐姐不要奶奶的遺產留給弟弟在她看來根本不需要解釋。


    “性格不合。”姐姐冷冷地說道,“我還有事,單位隻給了我一天假。”


    “你不是說還能呆兩天嗎?對了你們單位的人你都通知了沒啊?得讓他們寫禮啊,你別不好意思,以後他們家大事小情一樣通知你,你奶奶的事你不張羅就虧了……”


    媽媽怎麽眼睛就能那麽“瞎”呢?看不見大姐眼睛裏的痛苦,看不見她的無奈,看不見她受了傷,看不見她想要掙脫卻怎麽也掙脫不開的掙紮。


    “你讓孩子走吧,不能耽誤工作。”我爸說道,他拿了房間裏的舊毛巾擦了擦臉,“你等會兒把這裏的東西收拾收拾,我看廚房裏還有半袋子大米一桶豆油呢,都是咱們家送來的,可不能讓別人占了便宜。”


    “可不是……還有那些盤盤碗碗……老太太說都留給多多了,誰知道等會兒他們來不來搶,都能經管起來。”媽媽放開了姐姐,將心思放到了“正事”上。


    姐姐看了一我一眼,忽然走到我跟前抱了我一下,這才離開了。


    我看著她,想起奶奶說的寡婦命,心中五味雜陳,五弊三缺,因為相士風水師泄露天機過多,上天降下責罰,讓他們鰥、寡、孤、獨、殘五弊,錢、命、權三缺至少占一樣,可我們家卻是整個家族連帶著本人都要跟著一起付出代價,四叔呢?四叔這一輩應該是缺“錢”啊,為什麽四叔卻發達了?


    爸媽和弟弟坐著來時開的微型車,載著滿滿的東西離開了,我媽太精明了,連我奶奶櫃子裏麵做壽衣剩的布頭都拿走,替我“經管”起來了。


    我看著空蕩蕩的房子嗬出一口氣……有些涼呢……


    別人都說人死之後,靈魂會暫時停留在居住的地方,可奶奶不在,奶奶走得很遠很遠了,我從外麵抱了一捆柴,打算把炕燒熱,這是我的家,我暫時不打算去任何地方。


    鄰居的嬸子見我在抱柴,很驚訝地看著我,“多多,你咋沒跟你爸媽一起走?”


    “這是我家,我走去哪兒啊。”我笑著答道。


    “你這孩子!咋這麽強啊……”嬸子搖了搖頭,“你家裏吃的東西都沒了吧?嬸子家煮了麵條……”


    “不用,我有方便麵。”我笑著說道,雖然奶奶活著的時候愛罵嬸子,嬸子比起奶奶的“親兒媳婦”們,卻不知強過多少。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有人敲響了大門,我翻了個身繼續睡,他們來得比預期中早了兩天,我以為他們至少會堅持三天以上……沒想到來得這麽早,我一直躺到日上三杆,才打開門,門外已經站了十幾個人了,一個個臉色都不好看,他們魚貫進了院子,大伯看著我……“你奶奶……你奶奶……”


    “她脾氣不好。”


    “我不信,我不信!全是你們這些人自己嚇自己……瞎作妖……”三嬸不停地念叨著。


    “我奶奶很忙,沒空找你們,我忘了跟你們說,這些東西我跟奶奶都是替人保管的,它們脾氣都不好。”東北人都知道,狐黃二仙裏,狐仙好打交道,它們雖狡慧但是講理,顧著仙家的麵子,心裏麵都念著修成正果,黃仙……卻是臉酸脾氣壞,順毛摸都有可能把它們摸生氣了,何況他們是拿了人家的東西,不作到你生不如死家破人亡都不算完……所以說……它們還是顧著奶奶的老麵子的。


    “哼!現在是講科學的時代,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神神叨叨的……”五叔說道,抱著銅老君像抱得緊緊的,“我朋友看了,這東西是雖然是全銅的,但是是晚清的民間造的,不值多少錢……”


    “嗯,不值錢。”哪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法器又不是古董,以古董的眼光看這些東西那是相當的不值錢。


    “我當時隻不過是想要找人幫你鑒定一下,老太太留下的遺囑是經過公正處公證的,是有法律效力的……我們尊重法律。”五叔繼續說道,他說出了“大道理”所有人都向是找到了主心骨,是啊,何必為了“不值錢”的東西觸犯法律呢?


    “你們把東西放下就好,我自己會擺好的。”


    他們放下了東西,連屋都沒進,就三三兩兩飛快地走了,大堂姐走在最後麵,她忽然回頭看著我,“多多,我知道你受奶奶影響最深,奶奶的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你不要走她的老路繼續搞了,會毀了你的。”


    “我知道。”


    她頓了頓看見旁人都走遠了,這才快速跑到我身邊,“昨晚每家都鬧騰得厲害,我爸召集所有人開會,他說要送回來,三叔和五叔說不送,兩個姑姑本來就沒拿什麽……是四叔來了……他給了每家十萬塊錢,讓我們尊重老人的遺願把東西送回來,還讓我們不要告訴你們家的人。”


    “我知道了。”我點了點頭,我知道,四叔出現了就不會輕易離開,奶奶走了再也沒有人擋在我和他之間了,我要直麵他了。十萬?奶奶說各家沒錢了,日子反而會消停平順,有錢了……會再折騰一次吧……可有我有什麽法子呢?讓他們把錢還給四叔?就算是奶奶活了,怕也是難以辦到吧。


    我清點了東西,沒缺少什麽,他們連供水的小碗都送回來了,我拜托鄰居嬸子找了幾個勞力,雇了村裏六叔家的貨車,將東西搬上了車。


    “多多,你咋不鎖門啊。”六叔看著敞開的大門說道。


    “沒人了,沒東西了,鎖不鎖都一樣。”就算是鎖了,能阻擋住別人嗎?


    六叔開著貨車載著我到了文苑小區,我跳下車找到了物業,“請問鄭……”我愣了一下,這麽多年我竟然從來沒有去問過奶奶的名字,回憶了一下牌位上寫的字,“鄭淑蘭住幾單元?”


    “鄭淑蘭?沒有這個業主啊。”


    “鄭多呢。”


    “鄭多啊……”物業的人上下看了我一眼,“得查大本子,你是她什麽人?”


    “我就是鄭多。”我包裏掏出身份證,“房子是我奶奶給我買的,她眼睛不好……”


    “哦。”他拿了大本子翻看,過了一會兒抬頭問我,“你手機號多少?”


    我報出了我的手機號。


    “你奶奶留的是你的手機號,老太太沒跟你說地址?”


    “老太太去世了,走的急……”


    “啊?裝修的時候我見過她,挺好的老太太……沒想到走得這麽急,給孫子買樓的人多,沒見過給孫女買的……還瞞著你……我看她裝修的時候就自己,就知道她沒讓兒女知道……”


    “我是她養大的。”


    “嗯。”物業的拿出兩個電子鎖扣交給我,“你家是c棟九單元四零一,這是單元門鑰匙。”


    我讓六叔把車停在了小區的院子裏,讓他們把東西放下,塞給了六叔和幾個幫忙搬家的人一人一盒中華煙和五十塊錢。


    他們走了之後,按照牆上的電話找了幾個搬運工,把東西搬到了九單元四零一。


    房子已經裝好了,非常簡單的四白落地+瓷磚地麵的裝修,老太太眼睛不好,看什麽都是白的,屋裏也沒有別的顏色,除了白就是棕近於黑的門,就連臥室裏的床都是白的。


    房子建築麵積九十多平米,兩室一廳的格局,板樓公攤麵積小,每間屋子都很大,客廳空蕩的站在裏麵說話都有回聲。


    我指揮搬運工把神龕擺在北麵的臥室,付了錢之後關上門。


    打了水擦拭了所有東西,讓“眾神歸位”,點燃了香燭上了貢品,聞著熟悉的香味,我坐到了地上痛哭失聲!奶奶去了,這世界隻剩下我一個了,再沒有別人了……我沒家了……


    故事講到這裏時,鄭多眼睛裏仍然帶著淚水,那是我們第四次見麵說故事,我遞給她紙巾,她擦幹了淚水之後笑了,“姐,你還是這樣……”


    “哪有,胖得不能見人了。”


    “後麵也沒什麽值得講的事了,我畢業之後第一份工作就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份,你辭職走了沒多久我也辭職了,輾轉了幾個地方都沒有做太長時間,後來13年的時候進了一家挺有名的房地產中介……那是我做得最久的工作,做到了2015年的夏天……”


    15年的夏天東北的氣候異常,先是在初夏的時候熱了一周,後來像是所有的能量都在那一周裏釋放完了一樣,最高氣溫一直在28,29度徘徊,這對於要時常到外麵帶客戶看樓,跑盤的我們來說是一件好事。


    在8月份的一天,中介公司來了一個很鄉非的客戶,他身高很高,皮膚曬得黝黑,穿著牛仔背心和破洞牛仔褲腳上踩著一雙破板鞋,看得出來料子都很一般,很平常的農村青年的打扮,看臉的話就有點嚇人了,他的臉很有混血兒的味道,這在早年跟俄羅斯通婚的人不少的省城並不少見,可混得這麽帥,長相八成像吳彥祖的十分少見,長得這麽好看,就算是頭發是鄉村非主流的焦黃色衝天爆炸頭,戴著個墜著塊大方牌子的超粗大金鏈子,也沒有毀掉那渾身的帥勁兒……


    那天值班的人是人稱劉胖子的劉哥,他看見小夥子之後喝了一口水,迎了過去……剛想說什麽,那小夥子張口說話,“那啥……那個……鄭多是擱這兒上班不?”


    我當時正在一邊喝水一邊搜網上的房源信息,並沒有留意來人,聽到滿是大碴子味兒的鄉音時,差點兒被水嗆死,我起抬頭……我擦……真……真……真尼碼吳彥祖……連鷹勾鼻都100%copy……可這打扮這口音……以及他為什麽會大白天明目張膽的出來找我啊?這不科學啊!“我親戚!找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要的“吳彥祖”出來了。


    他出現的原因很有趣哦,明天再告訴你們,總之在妖界發生了非常大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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