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敢看那段監控錄像,包括她那經曆過無數風浪的父母。


    但是司徒善看了。


    那時候,她已經成了一名守脈人,肩上負擔著陰陽司徒家的責任,遠在內蒙古的希拉穆仁草原上,守護著當地的龍脈。


    她說她要看當時的監控錄像,明寒便幫她找來了,一言不發地陪著她看完。


    看到姐姐的頭顱哐地一聲掉在地上的時候,司徒善以為自己會尖叫,但她沒有,她還以為自己會泣不成聲,但她也沒有。


    除了荒謬,她什麽感覺都沒有。


    對,荒謬。


    畫麵上的種種,宛如一出荒誕劇。


    她覺得自己看到的一切簡直不可思議得要命,姐姐怎麽會死呢?她說好將來給她當伴娘的,說好很快來內蒙看她的,怎麽轉眼間什麽都沒了……?


    明寒把她緊緊抱在懷裏的時候,她周身似乎一點知覺都沒有。


    她好像一瞬間……被抽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還有一更,把小善番外的下篇更完。


    媽耶,我有多久沒雙更了(捂臉)


    話說,前一章正文完結,老鐵們好像有點激動_(:3)∠)_


    解釋一下,內啥,危素的故事已經告一段落了,古巫屍王複活在幾年之後,主要在《陰陽錄:宵獵》裏麵展開,危妹跟老葉也會出場的。


    真的,看完番外你萌就明白了,看我真摯的雙眼!


    ☆、司徒善番外(下)


    司徒善認為自己是很冷靜的。


    當她瞞著所有人, 用鮮血畫下陣法,她認為自己是冷靜的。


    當她動手殺死那個流竄到草原的逃犯時, 她依舊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經過了深思熟慮, 否則她不會如此從容,從容得不像是第一次殺人。


    所以, 她第二次殺人, 跟第一次沒什麽區別。


    兩具不堪入目的屍體,巨大的血陣, 十六夜的滿月。


    隻要再殺一個人,就可以築成一道三屍鎖魂陣, 將姐姐的魂魄召來這裏, 牢牢地鎖住, 就連黑白無常也沒辦法勾走。


    到時候,她就再找辦法,把她的姐姐徹底帶回陽世。


    就差那麽一點點, 她就能成功了。


    然而,葉雉卻突然出現, 攔下了她,讓她不要再造殺孽。


    司徒善晲著他凹陷的雙頰和疲憊的眼睛,她猛然意識到原來他也很痛苦, 原來不止她一個人痛苦。這叫她心底頓時湧起了一絲快意。


    她還記得當時自己是怎麽回答他的,她說,“這些都是流竄過來的逃犯,窮凶極惡死有餘辜的, 拿他們三條賤命,換阿緣回來,不是很劃算麽?”


    葉雉盯著她看了半晌,然後抬手給了她一巴掌,“醒了沒有?”


    她的臉被整個兒打偏了過去,臉頰上火辣辣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像剛從夢魘中掙紮著清醒過來一樣,開始大哭,一邊哭一邊對著葉雉拳打腳踢,嘴裏胡亂地喊著什麽,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葉雉就那樣站著任她打,不說話,也不還手。


    司徒善打得累了,癱倒在地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她用手捂著眼睛,喃喃地說,“不公平,為什麽是姐姐……不公平……”


    “死亡沒有不公平,複活是倒行逆施,那才叫做不公平。”葉雉在她身邊緩緩蹲下來,語氣沉如一潭死水,“你是瘋了才會用這種邪術,就算你殺的人是背了幾條人命的逃犯,你也沒有任何資格決斷他們的生死。”


    她不說話,雙眼空洞,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情緒。


    良久,葉雉說,“小善,如果不是我把阿緣一個人丟在那裏,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所以……你要恨就恨我吧。”


    她從善如流,從此便恨上了葉雉。


    盡管她比誰都清楚,司徒緣的死,誰也怨不了誰。


    接下來,自然是家法伺候。


    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司徒善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外人都以為陰陽世家的那些個家法是鬧著玩兒的,是做給外人看的一場戲,目的是護短。隻有真正經曆過的人,才知道什麽叫什麽生不如死。


    家中長老給司徒善下判的處罰是“引天雷鞭之”,七七四十九鞭。


    葉雉說要替她受罰,她的父母不同意,而她自己也嗤笑一聲,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最終,是明寒堅持替她擔了一半。


    明寒是希拉穆仁守脈人的副手,身上流著狼妖的血,已經跟過兩任守脈人。每一次守脈人卸任,新的守脈人到來的時候,他便會在右耳上打一個耳釘。


    相比起凡人,他活的歲月實在太長,要靠這種方式來提醒自己時間的流逝。


    司徒善初到草原上的時候,他已經打好了第三個耳釘。


    兩人混熟以後,她曾打趣過明寒,說,再這麽下去,你這隻耳朵就要開滿了洞。明寒笑著摸了摸右耳,告訴她,那是最後一個。


    照他的說法,司徒善擅用邪術,擺下三屍鎖魂陣,他也有錯,是他沒有攔下她,任由她胡作非為,所以該替她分擔責罰。


    可事實上,她做的一切全部瞞著明寒,瞞得滴水不漏。


    她可以在殺了人之後,把手上的血洗幹淨,回到住處照樣跟明寒耳鬢廝磨。她讀《三十六計》,別的學得不怎麽樣,美人計倒是用得得心應手。


    那時候司徒善就想,如果她能熬過去,以後她就跟著明寒一塊兒好好過。


    姐姐死後,再沒有人對她這樣好了,她該要珍惜的。


    就這麽想著,她真的熬了過去。


    她仍是守脈人,隻是調了崗,去守桂林的龍脈,並且被勒令終身不能再踏入內蒙。明寒從來沒有離開過草原,他喜歡草原上的罡風,喜歡夜裏漫天的星辰,也喜歡在蒼野上縱馬的恣肆自如,但他什麽也沒說,跟著她到了陽朔。


    司徒緣的事情以後,葉家和司徒家的一切關係照舊,並沒有疏遠。陰陽世家的長輩們,對於生生死死,一時悲痛之後也就看透了。


    疏遠的隻有葉雉跟司徒善。


    到了陽朔以後,司徒善有相當長一段的時間沒有見過葉雉這個人,但他的消息仍然會有意無意地吹進她的耳朵。


    她聽說,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接著,又似乎奉行起了及時行樂主義,行路的時候那些投懷送抱的女人,隻要他瞧得上眼,統統是來者不拒。再後來,大家都說他越來越愛管閑事兒,有古怪的事情讓他撞見了,他必然要摻上一腳。


    據說,他從那些魑魅魍魎手中救下了不少人,就好像……就好像,是在彌補某一個他過去沒能救下的人。


    當然,一切都隻是她的聽說而已。


    再見到葉雉的時候,他身邊多了一個叫危素的女孩子。


    在司徒善的設想中,葉雉無論是遊戲人間也好,清心寡欲也好,他應該要一直對她的姐姐舊情難忘,甚至她惡毒地想過,他該在對司徒緣的憑吊中活一輩子。


    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去質問他。


    葉雉攤了攤手,似是頗為無奈,對她說,“呐,小善,我隻是見義勇為,就算不是危素,換作是別人,我一樣會幫她的。”


    似乎是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已經管得過了頭。


    司徒善的嘴唇顫抖著,旁觀者清,她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危素是不同的?明明葉雉望向她的眼神都是不一樣的。


    在她的印象中,葉雉看姐姐的時候,總是帶著些許無奈和寵溺,她以為那代表了愛意,直到跟明寒在一起之後,她才知道,根本不是。


    那樣的目光,可以說跟看妹妹甚至看女兒沒什麽分別。然而,倘若看的是真正令自己動心的人,眼神裏會帶著掩都掩不下去的熱度。


    如果沒有昆明發生的那件意外,司徒緣還好好地活著,葉雉可能最終會跟她和平分手,也可能跟她順理成章地結婚生子,白頭到老,共渡一生。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意外終究是發生了,司徒緣終究是離開了人世,而葉雉……也終究遇見了危素。


    葉雉離開陽朔去了赤峰之後的某一天,司徒善靠在吧台上,手撐著腦袋,呆呆地看明寒看了老半天,然後傻乎乎地問出一句,“你說,是不是真的有月老這麽個神仙啊,姻緣真的是上天定好了的麽?”


    明寒居然很認真地思考了半晌,回答道,“我覺得是。”


    “為什麽?”


    “不然你說——我怎麽就看上你了呢。”


    “……去你的!”


    等到司徒善聽說一切已然塵埃落定的時候,她終於再一次見到了葉雉。


    這段時間,他似乎先是從赤峰趕到雲南,又跟危素一起從玉龍山出發回到赤峰,就這麽在南中國和北中國之間來回地折騰,司徒善聽了都覺得累人。


    現在他從赤峰過來,衣角還帶著點兒草原冬風的味道。


    他來取那一枚托她保管的返魂香。


    見他獨自一人,旁邊沒有危素,司徒善便笑,帶著點譏誚,“怎麽了葉雉,你馬子把你給踹了?”


    葉雉也不惱,笑了笑,“她倒是敢。”


    “不敢麽,我瞧她膽子挺大的啊。”她揚了揚眉毛。


    他配合地摸了摸下巴,“嘖,也對,那我得快些趕回深圳。”


    司徒善的眼神頓時不受控製地軟和了下來。


    這樣一來一往的對話,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她的言辭間沒有任何火.藥味,他的語氣裏也沒有那種似有若無的歉疚感。


    如果他已經走出來了,是不是她也該學著放下?


    明寒把裝著返魂香的雕花木盒拿來,她交給了葉雉。


    葉雉把謝家想要複活古巫屍王的事情告訴了他們,讓他們多加警惕。


    司徒善壓根不覺得謝家這事兒能成,微微一哂,但還是說道,“曉得了,我跟明寒會多注意銀子岩那邊的動靜。”


    葉雉點點頭,跟他們道了個別,轉身離開,看那腳步匆匆的模樣,倒像是真的極放心不下危素似的。


    司徒善突然出聲,喊住他,“葉雉!”


    他聞聲轉過頭來,外頭透進來的陽光灑在他側臉起伏的輪廓上,淡淡描了一線金邊,模糊了那眉眼的淩厲線條,依稀化成從前初見時候的模樣。


    她嗓子眼一堵,但最終還是把話說了出口,“我不怪你了。”


    雖說……原本就不該把過錯推到他身上。


    葉雉沉默了半晌,然後揚起嘴角,“好,多謝了。”


    說完,他轉過身去,挑開門簾,離開了她的視線。


    司徒善望著空蕩無人的門口,抬手拭去了眼角泛出的淚水,然後輕輕地把頭靠在了一旁明寒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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