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再怎麽說,至少返魂香還在他手裏,無論謝家想要達成什麽目的,怕是沒有那麽容易。


    謝憑將三塔銅爐放在胸口之前,閉目凝神聚氣,鬆開手的時候,三塔銅爐沒有墜下來,還是穩穩當當地懸在原來的位置。


    他猛然睜開雙目,先是在半空中畫出四縱五橫,雙手手指相扣,隻有兩根食指立起並攏在一起,然後嘴唇飛快地動了起來,一張一合地念著什麽。


    危素豎起耳朵,上半身微微向他那邊湊了湊,隻能聽清一些破碎的片段,“天地玄宗,萬炁本根……視之不見,聽之不聞……煢煢長驅,冥冥三塔……”


    啥玩意兒這是?她扯下嘴角縮了回去,反正也聽不懂,算了。


    她望向長驅火,隻見它越升越高,幾乎快要觸著頂上的夜明珠了。


    看見這一幕,吳偉江有些發愁,說道,“那夜明珠,很可能是這個陵墓的平衡裝置,要是出了事,墓會塌掉,那咱們可就得被活埋在這兒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長驅火一下子無聲無息地炸了開來,就像一大簇煙火在半空中綻放開來,細細碎碎的藍色小光點停駐在空氣裏,靜止了一般。


    危素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老實說,這一幕還挺有觀賞性的。


    緊接著,這些被分解開來的長驅火全部被吸入了三塔銅爐中,一點不漏。


    頓時,爐頂三座寶塔中最高的那一座,塔窗咻地亮起了藍光,有些暗淡,一閃一閃的,如同一小塊波光粼粼的蔚藍湖麵。


    謝憑伸出手接住三塔銅爐,開口道,“可以了。”


    他臉色有點發白,剛才的舉動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麽簡簡單單的事情,他耗費了很多精力。


    “結束了,”危素淡淡地看著他,“那麽我們就該好好商量一下怎麽出去了。”要是沒辦法離開這座陵墓,得到了長驅火也白搭。


    “出口會在哪兒呢?”吳偉江摸著下巴,想告訴他們狀況不容樂觀,“我覺得啊……”


    “轟——”


    眾人頭頂上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聲浪似乎打得地麵都輕輕晃動了一下,上方墜落了不少小碎石下來,打在頭上生疼。


    “……怎麽我一說話就要爆炸呢今天。”吳偉江百思不得其解。


    “發生什麽事了?”危素扶著牆問道。


    葉雉打了個手勢止住大家的話語,指了指上方,“聽,好像有人在喊。”


    謝憑疑惑:“喊的什麽?”他試圖去聽清楚,但失敗了,厚厚的石頭阻隔了聲波,聲音顯得遙遠而模糊。


    “聽不清,我們現在最好馬上原路返回,去看看。”葉雉一邊說,一邊重新背起了地上的童屍,挑了挑眉,“說不定有人來救我們了。”


    其餘三人聽了這話,心中都燃起了一絲希望和喜悅,趕緊鼓起精神,催動已經疲憊不堪的雙腿,原路返回。


    一路狂奔,到了初入陵墓的第一層,危素頓時被嚇了一跳。


    她看見了天空,白晝的天空。


    斜坡機關已經被炸了開來,巨大的裂縫裏傳來混雜不清的人聲,空氣中漂浮著□□的味道,有些難聞,但她卻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


    外頭一定是下雪了,細細的雪珠子被風卷著從裂縫裏飄進來,落在她伸出去的手掌上,冰冰涼涼的。


    但這些雪花卻不是白色的,它們被炸開的□□灰給染黑了,此時此刻看起來就像一隻隻黑色的小飛蛾,從外頭跌進來,鋪在地上,薄薄一層。


    裂縫旁探出一個頭,接著烏蘭夫的聲音傳了下來,“老吳!”


    吳偉江衝著他連連揮手,激動得話都說不順溜了,“烏蘭夫!老、老子在這兒,快,帶我們上去!”


    烏蘭夫看到朋友安然無恙,樂得眉開眼笑,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一道結結實實的繩梯就從上麵甩了下來,落在眾人麵前。


    吳偉江很有紳士風度地對危素做了個“請”的姿勢,“大妹子優先。”


    危素也不跟他客氣,道了聲謝就踩到繩梯上,開始往上爬。


    爬到最後,烏蘭夫伸手拽了她一把。


    她雙腿一站定在地麵上,寒風呼嘯撲麵而來,忍不住打了個顫。


    百岔溝和她初見時的模樣已經是大不相同了,低矮的山巒完全被紛亂的飄雪掩住,光禿禿的山木被白茫茫地裹了一層,地上的落葉被嚴霜凝結在一起,腳踩上去就咯吱咯吱地作響。


    看著眼前的景物,她心裏莫名生出了幾分空空茫茫的惆悵。


    長驅火拿到了,接下來呢?接下來她又要去什麽地方?


    危素回過頭看,剩下的人都順著繩梯爬上來了,葉雉和謝憑一人要了一把鐵鍬,說是要找地方去把兩具童屍就地埋了。


    她轉過眼睛去看吳偉江,他正跟阿木爾講話,問他家小兒子的情況。


    原來阿木爾也來幫忙了。


    這個先前憂心忡忡的男人此刻高興地笑了起來,對吳偉江說,斯琴褂來了之後,孩子的身體好轉了許多,現在已經能吃能走了。


    她欣慰地想,不管如何,這至少算有一件好事了。


    危素在冰涼的手間嗬了一口氣,跟走上前來的烏蘭夫攀談了起來。


    她先是道了謝,然後笑著問:“您怎麽知道我們在下麵的?”


    烏蘭夫扶了一下自己的氈帽,解釋道,“是先前借給你們的馬跑回來了幾匹,我們才猜測說你們可能出事了,尤其是梅裏,看起來急得要命,拚命拱馬廄的門,我和阿木爾商量了一下,就急忙趕過來了。”


    危素聽著他的話,想起那隻小禿毛,臉上不由得浮出一個淡淡的笑。


    他繼續說道,“不過到了百岔溝之後啊,除了那位姓謝的朋友……的遺體,還有地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們也沒看見別的,隻好先叫幾個年輕人把遺體送回去,然後就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烏蘭夫皺起眉頭,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一籌莫展的時候。


    危素也覺得奇怪了,“那你怎麽想到要炸開那個斜坡機關?”


    他費力地思索了半天,然後敲了一下手,“對!我們正在這兒傻站呢,突然有個人走過來,跟我說他看見你們掉下去了,叫我們用□□炸開那地方,才能把你們救出來,我跟別人交代了幾句,還想謝謝他來著,結果一轉頭人就不見了。”


    “什麽人,男的女的?”危素一頭霧水。


    他們一行人不慎墜入元順帝陵墓的時候,明明是深夜,周圍怎麽可能還有人在遊蕩,還這麽巧就目睹了所有事情?


    怎麽想都讓人覺得很詭異啊。


    “誒……奇了怪了。”烏蘭夫抓了一下腦袋,愁眉苦臉的,“我怎麽就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危素更疑惑了,追問道,“長什麽樣子也想不起來?”


    “完全沒有印象了。”烏蘭夫無奈地搖搖頭。


    他隻覺得腦子跟那個人有關的一切都無比模糊,就好像被人故意打了馬賽克一樣,越用力去回憶,越想不起零星半點。


    危素看他苦惱的樣子也不問了,聳了聳肩膀,語氣裏帶著點寬慰的意思開玩笑道,“別想了,沒準是烏蘭布統草原的土地神呢?”


    烏蘭夫大笑,“說不定還真是!”


    回到烏蘭夫家裏,他的妻子薩仁這次早已準備好了烤全羊,打算讓大家美滋滋地吃上一頓,好好補充流失的氣力。


    危素明明聽見自己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可是這香噴噴油汪汪的羊肉咬在嘴裏,卻讓她覺得有些味同嚼蠟。


    她嘴上跟大家說笑著,眼睛裏卻殊無笑意,對上葉雉的眼睛時,她下意識地回避開來,不希望被對方發現自己的心不在焉。


    葉雉眼看著她無知無覺地喝了幾大口馬奶酒,被嗆到了才皺著眉把杯子放下來,知道她的心思早就不曉得飄到哪裏去了。


    他也不點破,現在長驅火到了謝家手裏,她手頭的任務完成了,卻不知道接下去又有什麽等著自己,他能明白她心裏的茫然無措。


    沒有在草原上逗留多久,一行人便回了市內。


    危素聽謝憑說謝大莊的屍體已經被運到了殯儀館,暫時存放在冰櫃裏,等他的家人商量完下葬事宜之後再行處理。


    謝小言還住在奶奶家裏,乖乖地按時吃飯睡覺上課。她還在等著她的爸爸回來,接她回家,然後兩個人像往常一樣過日子。


    沒有人忍心去告訴她,她的爸爸已經不會回來了。


    危素打算在臨走前去看望謝小言一次,管謝憑要了她奶奶家的地址。


    她堅持自己一個人前往,嘴裏念叨著路上要買點水果牛奶之類的給謝小言和老人家,出門前還說了會盡快回來。


    但她沒有做到。


    危素是上午出的門,過了晚飯時間還沒回來。


    當謝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連續給她打了十來個電話,每個電話都隻有一句機械而冰冷的女聲回複,“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無奈之下,他唯有去找了葉雉。


    葉雉循著施加在陰鈴上的術法,跟謝憑一路找了過去,最終,他們站在了赤峰街頭某個標有“不可回收”的垃圾桶旁邊。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葉雉認為他們沒必要翻一遍垃圾桶來確認。


    謝憑頓時感覺很頭痛,他垂下眼眸,揉著額角,“小素是故意甩開了我們麽?”


    “不可能。”葉雉想了想,搖搖頭,“她沒有理由這樣做。”


    他本想說“她不是這樣的人”,但回想起危素在巴朗山對自己做過的事,葉雉覺得說話的時候還是要保守一點比較好。


    葉雉繼續道,“離開這裏,她可能不是自願的。”


    謝憑眼神閃了閃,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她被人強行帶走了?”


    “是。”葉雉將右手收在背後,狠狠地攥緊了拳頭,指甲陷進肉中,帶起絲絲疼痛,他以此壓製心頭翻湧的焦灼和煩躁。


    他側身,直視謝憑的雙眼,“我要去把她找回來。”


    ——————


    開往雲南昆明的綠皮火車上。


    發絲銀白的老阿婆時不時眯起眼睛,偷偷打量對麵的小姑娘。


    這姑娘黑發及肩,五官長得頗為標致,不過就是左眼下有一道黑紫色的奇怪胎記,在臉上顯得有些突兀。


    她遺憾地暗自感歎道,真是可惜了。


    從上車到現在,女孩沒有開口說過話,一直呆呆地看著窗外流逝的風景。


    她身邊的男孩子也是一樣的沉默不語。


    老阿婆不由得猜測起了兩人的關係,難不成是拌了嘴的小情侶?


    看這對男女的長相,的確有些相似呢,說不定正是所謂的夫妻相。


    那男孩子湊到女孩耳邊,問她要不要喝水,她點了點頭,依舊望著窗外。他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起身離開了。


    阿婆滿意地點點頭,嗯,吵架的時候當然要男方先服軟示好才對嘛。


    趁著這當口,她傾出上半身,小聲喚了女孩一句,問道,“哎,小姑娘,那個男孩子,是你的誰啊?”


    女孩把頭轉過來,雙目無神地回看著她,仿佛是一隻提線木偶般。


    “他是我哥哥。”她說。


    【長驅火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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