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會遇上一些很神奇的委托人,非要她跳個大神來看看,這她哪會啊,隻好高深莫測地一笑,說句“可以,得加錢”,通常對方就會擺擺手連忙說算了。


    有時候,她簡直覺得自己不配被稱為“出來行路的”。


    “醫院不是有空調麽,你去蹭蹭唄,待在這兒受什麽罪啊。”老鬼抱怨道。


    危素大聲凶它:“不用賺錢啊!”


    老鬼聞言哈哈大笑:“危素啊危素,我可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把你帶得這樣滿身銅臭了啊。”


    “是淒慘的生活把我帶成這樣的。”她不由得發起了感慨,“說起來,賣笑和賣技術一樣淒苦,不同的是,前者往往能沽得一個好價格。”


    “話雖如此,”老鬼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假設,“你那長相,誰看得上。”


    “你——”丫今天嘴格外的賤啊。


    危素正想狠狠反擊一把,家裏的固定電話突然鈴鈴鈴地響了起來,她心中奇道:這年頭,居然還有人會打固定電話?


    “喂?”她趴在沙發上撈起了話筒。


    “請問,是危素嗎?”對麵傳來一道略沙啞的女聲,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這聲音莫名地耳熟,她說:“我是,您哪位?”


    “我是……秦留歌。”女人說完自己的名字之後,就像怕對方想不起來似的,繼續急切地說,“就是你的高中同學啊,高一十三班的,你……還記得吧?”


    “唔,”危素摸了摸下巴,“記得。”


    秦留歌嘛,她怎麽可能不記得。上學的時候,一個班裏總有那麽幾個出彩的人物,就算沒有過多的交集,也很難會忘記。


    秦留歌高挑漂亮,成績優秀,是當之無愧的班花,再加上家裏富裕,出手很闊綽,周圍總是簇擁著一大群男男女女。


    據說她初中時還休過學,跑去歐洲遊學兩年才回來繼續這邊的學業,所以她比同班人歲數要大一些。這麽一來年齡優勢擺在那兒,自帶禦姐氣場。


    當時還沒有流行“白富美”這個詞,在危素知道這種說法之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三個字不就是為秦留歌量身打造的嘛。


    關於她,危素有兩件事情印象十分深刻。


    一件事,是每天放學之後,總有穿黑色西裝戴白手套的司機開著她叫不出名字的豪車,在校門口接秦留歌回家。


    有一次,她和謝憑恰好路過,感歎道:“簡直就是偶像劇女主角嘛。”謝憑說:“這算什麽,我以後騎著白馬來接你,不是更偶像劇?”


    另一件事,就是秦大小姐有時會嘲笑她左眼下的“胎記”。


    不算很頻繁,畢竟她出身於富貴人家,她的家教和傲氣不允許她說出太刻薄的話,但對於危素而言,有那麽幾次,已經夠讓人覺得尷尬的了。


    所以,危素的聲音不可避免地冷淡了起來:“怎麽了,有事嗎?”


    “聽說你現在做一些特殊的生意,我想跟你見一麵。”


    ————————————


    傍晚,危素站在了這片區域裏最大最豪華的酒店大門前。大理石鋪就的地板倒映出她略顯單薄的身影。


    她踏進去,迎賓小姐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頭來的時候,微笑著,眼睛裏卻帶了一絲顯而易見的懷疑:“您好,請問您訂了房嗎?”


    “泰山房。”危素說,“麻煩帶路。”


    踏進包廂,撲麵而來的強勁冷氣打在她皮膚上,令人有些不舒服。


    這個房間裝飾得古色古香,雕花的紅木椅子,中央的小型石山和錦鯉池,伴著淙淙的流水聲,很是雅致。


    透過錦鯉池後的那扇織錦牡丹屏風,她見到了一抹輪廓優美流暢的女人剪影。


    危素轉過屏風,在女人的麵前坐下:“我來了……”


    話未完,她便吃了一驚。


    對麵的女人戴著墨鏡和醫用口罩,把一張臉擋得嚴嚴實實,見她出現後,便把墨鏡摘了下來,露出一對漂亮的杏眼,眼眶邊有一道明顯的淤青,邊緣還泛著紫,她的纖細的手指頓了頓,又把口罩摘下來,右側的臉頰微微腫起。


    這張養尊處優的臉還是像從前一樣的白皙,隻不過以前是嫩白,現在是蒼白。


    她的蒼白不在於外表的膚色,而是一種情緒,從眼神深處流露出來的一種情緒,再精致的妝容也遮蓋不住。


    “危素,好久不見。”秦留歌的嘴角揚起一抹知性優雅的弧度,和善中略帶著一點鋒芒,一看就是長年累月在所謂的上流社會裏練出來的。


    “好久不見。”危素也笑了笑。


    她從高中開始就不喜歡她,但也談不上討厭。


    高二文理分科,兩個人分到了不同的班級,從那以後一直到此時此刻,都沒有產生任何的交集,完全就是那種在走廊上碰了麵也不會互相點頭的關係,高中畢業後就更不用說了。


    像她這種普羅大眾眼中的平凡人,麵對秦留歌這種人生一帆風順的完美女性,有些許惡意是很正常的,當然也不隻是惡意,或許……還摻雜著一些羨慕和自卑吧,這一點她對自己認識得還是挺清楚的。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秦留歌十指緊緊交握在一起。


    “請說。”在商言商,危素端出了平常對待客人的那副態度,“輕鬆一點,就當是在聊天了。”她說著,端起了桌上的茶灌了一口。


    老鬼讚道,“金駿眉,好茶。”頓了頓,“給你喝真是牛嚼牡丹。”


    危素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丫真是,一會兒沒有擠兌她就渾身不自在。


    秦留歌深呼吸一口氣,似是在穩定自己的情緒,緩緩開口,“你還記得,你以前說過,這世上除了人以外,還有妖魔鬼怪嗎?”


    “嗯。”她手一頓。


    她當然記得,秦留歌還因為這個嘲笑了她呢。


    那時候她剛接觸到世界的另一麵,無以複加的震撼和驚恐過後是激動和興奮,年紀小,管不住嘴,忍不住叨叨了幾句自己見到的東西。


    大部分人都當成鬼故事來聽,抱著一種獵奇心理在取樂,小部分人則對此十分反感,其中就有秦留歌。


    秦留歌有意無意地笑罵了她一句“神婆”,這個綽號就伴隨了她整整一年——沒辦法,秦留歌的影響力太大了,而她不得不承認,這個綽號的確有幾分貼切。


    “以前我覺得這些鬼神之談都是胡說八道,直到……直到兩年前,我在香港出了一次車禍。”秦留歌繼續說道,“那次車禍很嚴重,我父親說醫生搶救了很久,總算是救過來了,但是我醒來之後,聽見了很多……以前聽不見的東西。”


    老鬼噢了一聲,“死人說的話吧,我們通常美其名曰,常世之音。恭喜她,得到了陰陽耳。”


    危素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神示意秦留歌接著往下講。


    “那些聲音,那些聲音好像一刻也不會停一樣,尤其是在夜裏,它們一直在說,一直在說,聲音很小,我根本聽不清它們在說什麽,可就是能吵得人睡不著……”回想起那段痛苦的記憶,她的眼睛驀地瞪大看向危素,“聽得到看不見,你知道這有多折磨人嗎?”


    危素默默在心裏點了個頭,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她剛接觸常世的時候,不但聽得到,還能看得見——那種把以往人生構建起來的世界觀在一夕之間全數震碎的驚濤駭浪,她比誰都要清楚它的威力。


    她拎起茶壺,將秦留歌麵前的青花瓷杯滿上,“然後呢?”


    “我不敢跟外人說,我知道沒有人會相信我。”她抿了一口茶。


    唔,在這一點上,她的覺悟倒是比自己的要高。


    秦留歌話鋒一轉,“但也正是因為這場車禍,我認識了我現在的先生,他是香港喬家的長子,那時剛接手了家族企業。”她撫了撫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隻能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吧。”


    危素差點沒一口茶噴出來——她還以為對方要拜托她解決陰陽耳的問題呢,話題是不是突然跑偏了?如果不是,前麵的鋪墊是不是做得稍微有點多?


    “所以,你找我是為了……?”秀恩愛?


    當年吧,她確實看得出秦留歌對謝憑有那麽點意思,但現在事隔多年找到她,不可能就是為了報複性地向她炫耀一下自己嫁入香港豪門的好運吧?更何況她本來出身就很好,早已經是妥妥的人生贏家。


    “你先聽我說。”秦留歌猶豫了一下,“嫁給我先生之後,我搬進了他原本住著的別墅,不知道為什麽,住進去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聽到那些聲音了。”


    危素接話:“嗯,這是好事。”這種好運她怎麽就沒有呢?


    “剛開始,我和我先生相處得非常好,無論是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在床上。”


    ……直白,出人意料的直白。


    “但是最近,我發現他有些不對勁,對我越來越敷衍,還經常夜不歸宿。所以,我懷疑,是他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


    危素忍不住了:“這種事你應該找私家偵探,我幫不到你。”


    這種情感糾紛找她幹嘛,給第三者下降頭?她暫時還沒有掌握這個技能。


    “不,危素。”秦留歌微微搖了搖頭。


    她再一次把自己的雙手交握在一起,手指與手指互相絞著,抬起頭來盯著危素的眼睛,輕輕地啟唇,說道:


    “你聽說過……養鬼妾嗎?”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謝憑正式上線了,不過主要戲份還是在危素的回憶裏哈哈哈。


    謝憑:……我真的是男二號嗎?


    ☆、返魂香(02)


    養鬼這件事情在危素這一行的所見所聞裏並不算稀罕,養情鬼求桃花的,養財鬼求富貴的,比比皆是。


    她在路上就曾經遇見過一個少女,年齡看上去比當時的她還要小上許多,竟然也敢獨自闖蕩,少女的脖子上掛了一枚小瓶子,老鬼說那裏麵是她養的小鬼,保平安用的。


    但是養鬼妾這種事兒,真是不多見,畢竟與鬼交合有損陽氣,會導致衰運和折壽,這已經是老生常談的東西了。


    香港雖然是個多年的開放商埠,但這裏的人信鬼神信風水,遠比大陸厲害得多,不可能不知道這麽個道理。


    所以,如果不是秦留歌的丈夫有什麽秘方可以避免不良後果,她倒是非常好奇他的鬼妾是個怎麽樣的絕色美人,讓他連自身性命都置於一旁。


    秦留歌的委托聽上去很簡單:不管用什麽方法,讓她丈夫養的鬼妾消失。


    “消失”這個詞語用得頗有些微妙。


    是要她魂飛魄散,以解心頭之恨,還是要讓她再入輪回,下一輩子做牛做馬做飛蟻蚊蟲都無所謂呢?


    秦留歌當時隻說了兩個字,“隨你。”


    這是危素第一次接到這麽模糊不定的委托,就好像自由寫作總是沒有命題作文寫起來容易一樣,她反倒有些不知道怎麽處理才妥當。


    再說了,這種事情應該幹脆利落地收拾男人才對,找到小三頭上是治標不治本的。


    丈夫出軌還家暴,她要是秦留歌,絕對不會來找自己,她會去找個靠譜的黑苗給喬煒身上種幾個蠱,叫他過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斟酌了一下,她說:“有一有二就有三。沒了這位,他再養一個,好,你找人做掉;他要是再養一個……我說,你忙得過來嗎?”


    “應該是我問你忙不忙得過來才對,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我就該恭喜你生意興隆了。”


    秦留歌這一回笑得眼睛彎彎的,濃密的睫羽擋住了她的眼神,危素一時難以判斷她是認真的還是僅僅在說笑。


    說實話,秦留歌的委托,危素原本是不太情願接的。


    一來她手頭還算寬裕,不像前段日子那樣緊巴巴的;二來她不打算和過去的人有太多牽扯,何況秦留歌這個女人她向來不喜歡,也談不上有什麽情分。


    但是,兩人見麵那天,危素站起來對她說“我考慮一下”,然後打算離開時,老鬼立刻說了句:“不用考慮,委托接下來,她身上有返魂香的味道。”


    老鬼還說:“想讓你家謝憑醒過來的話,這東西少不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陰陽錄:虺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燃並收藏陰陽錄:虺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