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回歸(五)


    四周都是碎裂的五指山山石, 銅汁鐵水肆流,周文的身體躺在亂石之中, 格外淒涼,就像被人丟在亂葬崗一樣。周文為了擺脫尷尬, 一驚一乍地,趕緊飄過去。可等他真到了身體旁邊, 他就一心一意關注起自己的身體了。


    從另一個角度觀察自己, 恐怕沒幾個人有這種體驗。他的身體因為常年不見日月, 所以更加白皙,再加上一身白色長袍……所以他剛剛沒認出來, 也是有理由可找的。就在這時,周文的身體突然張開了眼睛, 直勾勾地盯著周文, 嚇了他一大跳。


    周文還想解釋什麽, 但又都覺得是藉口, 可是不等他開口, 對方就仿佛什麽都明了, 緩緩開口道:“你終究還是回來了。”對方的語氣充滿了滄桑,仿佛一個被丈夫拋下的幽怨女子, 弄得周文更是心虛地不好接話。


    對方並不在意這些, 他隻是平靜地接受了和周文重新歸為一人的命運,或者他這個樣子, 才是真正的修道者,無悲無喜, 與萬物融為一體,連本我存在與否,都不在意了。周文融合身體的過程比孫悟空更加緩慢,畢竟他分裂的時間更久,而另一個自己也非常強大。


    在重回身體的過程中,周文仿佛睡著了一樣,倒沒有像孫悟空那樣驚心動魄。


    “師父,師父!”孫悟空輕輕喊了兩聲,周文都沒有任何反應。到了這一步,他才將一直翹起來的嘴角放下,麵無表情,甚至是有些冷漠地看著看著周文。看了好一會兒,日頭都偏西了,天邊的雲彩被夕陽染成了紅霞。映在了孫悟空的臉上,也仿佛染上了一層血色。


    許久一動不動的孫悟空活動了一下手腳筋骨,劍眉斜飛入鬢,紫金冠上的東珠閃閃發亮。他發出一聲尖嘯,嘯聲響徹雲霄。又略等了一會兒,多寶坐著蓮台回來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在這裏耗費幾個時辰,並不妨礙大雷音寺的日常運行。他和玉帝都是東西天的吉祥物,要是長時間不在了,會造成東西天中人的恐慌。


    自由啊,多寶想起來當初和師父天南海北的亂竄,多麽肆意開懷。想到師傅,他心中又是一暗。他現在算是師門的叛徒吧,也許師傅看到自己,會踹自己一腳?多寶搖搖頭,師父最是護短了,肯定捨不得他這個曾經的大弟子。雖然師叔對各族一視同仁,有教無類,甚至不在意自己並非他的親傳弟子,是半路出家的。可是師叔還是替代不了師父。他努力積攢功德和佛力,總有一天,他也會被天道送到那個世界,和師父團聚的。什麽仙、佛、聖人,道才是永恆的。


    多寶雖然為了師父,要算計師叔,卻並沒有打算傷害他,而現在,估計隻有他能庇護昏睡中的師叔了。他向前走了幾步,卻被孫悟空用金箍棒擋住了去路。多寶無奈,這猴妖真是野性難馴:“悟空,你可以把師叔交給我了。”


    “你以為你佛門中人給俺通風報信,俺就要聽你的指事?笑話,若不是因為你們幾個,俺也不會被壓在五指山下近五百年,連個桃子都吃不到。”孫悟空吧砸了下嘴,最重要的是最後一點,雖說他喝銅汁鐵水也死不了,可是一隻吃不了的桃子的猴子還算是什麽猴子。更何況,孫悟空眼角斜了躺在地上的周文一眼。他不認識這個師父,甚至還有些恨他,畢竟剛剛這個所謂的師父明顯偏心另一個猴子,讓他對所謂的師父很有敵意。


    “既然你不喜歡他,何不讓我帶走。你再膽大,總不至於作出欺師滅祖的事情吧?”多寶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當年他傻,才害得師父被所謂的師弟妹們連累,自那之後,他就一直鍛鍊自己的眼力,能將佛門發展到這麽大,多寶自認為看人已經非常準了,孫悟空這人或許桀驁不馴,但是師叔把他教導的很好,此猴重情重義,就算是眼前這個,也不會真的傷害師叔。


    “到了俺老孫的手裏,想要搶人,先問問俺手裏的金箍棒答應不答應。”也許是一般靈魂經過無數個異界的錘鍊,另一半靈魂則是在五指山下苦修,當他們合二為一的時候,即使沒有完全融合,也法力大增,就連他的法寶金箍棒都光華內斂,更進一層。


    多寶笑了,就像看不成器的曾孫胡鬧:“你可曾忘了是誰將你壓在五指山下動彈不得。”他可是洪荒年代走過來的,孫悟空想爬過東非大裂穀的差距,不可能。


    孫悟空有些心虛,他當初輸得一敗塗地,這是不爭的事實。他可是齊天大聖,不是隻會往前沖的莽漢,現在打不過,他可不會硬拚。而且,他恩怨分明,不管是作為失敗的代價,還是這次幫助的回報,他都會完成多寶說的條件。


    兩人各退一步,周文的身體還是由孫悟空保管,而孫悟空則會重回五指山,隻不過這次他會設下障眼法,假裝還被壓著,靜待取經人的到來。孫悟空扛起周文,瞬間離開,遙遙地丟下一句話:“俺老孫說話算話,等把取經人送到西天,俺老孫與你們佛門再無瓜葛。”


    孫悟空等到多寶真正離開,才徹底鬆了口氣,他對那個禿驢還有些發怵,他就是不樂意和那些心眼多的跟篩子似的傢夥打交道。


    設下了一個障眼法,比他厲害的天底下還沒幾個人,都是多寶、玉帝一輩的,而那些人也不會來戳穿這個障眼法,所以他並不怕露餡。而真實的情況,悟空所在的是一片荒涼空曠的土地,他枯坐著,想了很多。帶著破碎的記憶,天下之大,他卻發現自己沒有容身之處,一陣風吹來,連心髒似乎都漏風。把周文抱在懷裏,仿佛這樣,就能溫暖一點了。


    當初孫悟空受到多寶利誘,選擇將自己一分為二。也許是師父代表了他最純真溫暖的記憶,所以那半個靈魂帶走了孫悟空的善良、堅持等等美好的品質和他短短一生中所有開心的記憶。被迫留下來的另一半就像是剛出生就要麵臨永生監禁的嬰兒,隨著時間的流逝,心中的黑暗與不忿越來越多。換而言之,就是黑悟空和白悟空的區別,然而被壓抑住的火山總有爆發的一天,佛門中人帶來的消息就是導火索。


    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另一個他!不僅如此,另一個還想要爭奪身體的主權,要把他給消滅。真是笑話,他是絕對不可能選擇融合然後消失的。所以當多寶提出主意的時候,他就答應了,如今,他的身體就是一個容器,將另一個他關押在其中。他也要對方嚐嚐失去自由的滋味,不僅如此,對方還要看著他和師父親昵,越想黑悟空越興奮。


    黑悟空親了親師父的鬢角,一想到體內的傢夥該怎麽的氣急敗壞,他就開心地要飛起。他已經很有沒有舒展身體睡覺了,孫悟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把周文當成抱枕,躺在土地上看星星。幸好他當初動靜大,所以五指山的碎石都飛到了很遠的地方,原地倒還算是平整。


    遠在淩霄寶殿的玉帝拆開多寶送來的信件,眉頭緊鎖。玉帝覺得他追隨在鴻鈞聖人身邊的時候,多寶還沒化形呢,而多寶則認為玉帝當初不過是師祖身邊的童子,算不得正式門人,兩人兩看相厭,隻是為了完成天道的任務,才捏著鼻子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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