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布萊克身邊的少女:“這位是?”沒有得到許可令的人是不能帶往密蘇裏號的。


    繆苗半個身子隱藏在布萊克的身後,以掩飾自己抵在他背脊上的尖刀。這是她這輩子幹過最出格的事情,威脅著別人的生命來達到自己的個人目的已經足夠讓她良心不安了, 現在被士兵瞥了一眼更是慌了神。


    但出乎意料的是, 布萊克在繆苗露出馬腳之前竟然往左挪了一小步,隔開了那個士兵的視線。他這時跟那會兒在季輝麵前被嚇得瑟瑟發抖的樣子又截然不同了,繆苗甚至得將刀刃收回一點,才不至於傷到他。


    “這是新來的。”布萊克淡定自若地扯著慌, “許可令還沒下, 那幫老古董們的辦事效率比dmv還令人發指。”


    繆苗有些意外地仰視著布萊克的背影。


    士兵仍然有些憂慮:“可是……”


    布萊克咂嘴, 他揚起下巴, 有些不悅:“你對我有什麽意見麽?我可是這個地方擁有最高權限的人!”他一路過來無論是在誰麵前都慫得不行,現在倒是對一個普通士兵發揮出自己官高一級的本態。


    士兵默然, 他往旁邊退了一步, 給他們讓出了道路。


    ……


    飛船是自動駕駛的, 艙室內隻有他們兩人。繆苗待到艙門關閉,飛船起飛後,便垂下了舉著刀的手臂。


    “怎麽了?”布萊克扭頭調笑道, “手酸了?”


    繆苗有些複雜地看著他的笑臉:“為什麽幫我?”


    布萊克在靠椅上坐下, 然後攤了攤手:“我覺得分手還是當麵說比較好,托人傳話這種行為太渣男了。”


    這家夥又開始不正經地插科打諢了。


    “我也不太懂你,都知道了他是個什麽玩意兒了,還有必要執著下去麽?”布萊克換上了一張居委會大媽八卦的嘴臉向繆苗問道, “為了戰爭誕生的人造產物,前途未卜,還脾氣暴躁,性格惡劣,難道是因為臉長得好看?哎,莫非你是好年下這一口?沒看出來啊姑娘。”


    “……”繆苗沒有理他,對於一個戲很多的人,不給他搭話就是最好的回應。她望著窗外逐漸遠去的陸地,忽然說,“他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沒有害怕?”


    布萊克愣住了,他壓根就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回想起懷特將尤拉諾維奇帶到密蘇裏號見他時的場景,那個不可一世的少年當時也是態度惡劣、拽天拽地,沒有表露出半分傷感和迷茫。


    況且這個節骨眼上誰會在乎他是怎麽想的。


    布萊克支著下巴看著眉間緊皺的繆苗。他現在才意識到她最先開始的震驚和擔憂都隻是圍繞著一個關注點——


    尤拉諾維奇知道這一切的時候,會不會感到不安?


    ***


    尤拉諾維奇在密蘇裏號的艦橋內無聊地翻閱著布萊克給他的艦船操縱指南,他現在坐在艦長的操縱台上,沒錯,是台上而不是台前,他的屁股下壓著無數精密的調控裝置,要是布萊克見到這一幕,肯定要當場抓狂。


    尤拉諾維奇就是要膈應一下那布萊克那個混賬:今天明明有例行的同步實驗,他在這裏等了一天了卻也沒見他的影子,真是膽肥了不少。


    他來回翻看了幾遍,卻也沒將任何內容記住,腦裏的思緒早就跳到了別的東西上:也不知道“那個家夥”最近怎麽樣了,傷是不是完全恢複了,現在又在幹什麽呢?


    身後艦橋的自動門“滴”的一聲打開了,尤拉諾維奇頭也不回,惡聲惡語道:“你今天是去吃糞了嗎?讓我等了那麽久!”


    “尤拉。”


    這一道聲音像是一束電流從他的尾脊竄上了他的腦後,尤拉諾維奇渾身顫栗了一下,難以置信地僵在了原地。


    “尤拉。”聲音的主人又呼喚了他的名字。


    不是幻聽,不是什麽尤拉諾維奇,不是什麽尤拉諾之子,而是”尤拉”,他一開始還非常輕蔑她因為口齒不清連個名字都叫不全的笨拙,後來逐漸習慣之後,每當她叫出這個簡稱,都覺得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地撓了一下,有一陣瘙癢殘存在心口。


    但是她不應該在這裏。


    尤拉諾維奇從控製台上跳下,轉身衝到了來者麵前,抓住她的衣襟就開始怒吼:“白癡!你怎麽會來這裏?!誰帶你來的?!”


    剛見麵就被噴了一臉口水的繆苗“嘶”了一聲:“痛。”


    “傷、傷還沒好嗎?”尤拉諾維奇慌張地放開了她的領子,“哪裏痛?!”


    繆苗見狀露出了套路得逞的笑容,在尤拉諾維奇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一手按住了他的後腦勺,擁抱住了他:“我好想你。”


    在她說完這句話後,懷裏的人有那麽一陣子像是被捋順了毛一樣安靜下來,但他的溫順也隻維持了那麽一瞬。尤拉諾維奇想要回抱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來,他在繆苗看不見的地方握了握拳,雙手變換了一個姿勢,最後狠狠地將繆苗推開。


    沒有料想到會被對方推開的繆苗踉蹌了兩步,險險穩住了身體。


    “尤拉?”


    “我不管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現在給我回去。”尤拉諾維奇的聲音意外的非常平靜,“滾出我的視線,我不想見到——”


    “啪!”


    繆苗沒等他講完,疾步上前反手一個響亮的巴掌揮到了尤拉諾維奇的臉上,把他那個“你”字也打散在了空氣之中。她低著頭,劉海遮著眼睛,擋住了眼裏如海浪般起伏的情緒。


    尤拉諾維奇保持著頭被打偏的姿勢,沒有看她:“嘖,聽不懂人話嗎?我說不要跟我有任何牽——”


    “咚!”


    這次就不再是一個巴掌那麽溫柔的攻擊了,繆苗直接一個膝擊攻向了尤拉諾維奇的肚子,在他吃痛地弓下身的同時一個下勾拳揍到了他臉上!


    這一拳用足了她全身的力氣,尤拉諾維奇的嘴角幾乎是立刻就見血了,但繆苗不止於此,她在把他打飛之前又用另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拉了回來。


    “你在說什麽蠢話!白癡!你這個白癡!智障!垃圾!混賬!渣滓!”往常這種話隻有尤拉諾維奇跟別人咆哮的份,但現在卻是繆苗失態地將它們吼了出來,氣勢比平常的他還要凶猛十倍不止,“事到如今還說這種話,殺了你啊混賬東西!!”


    繆苗完全清楚他是出於什麽樣的心情和想法對她說出這種話的,但正因為清楚,她才那麽憤怒。


    對於脾氣溫和的人,被激怒的底線同等於死線。尤拉諾維奇現在算是切身明白到這一點了。


    “布萊克已經告訴你了不是嗎?!”尤拉諾維奇抓住了繆苗的手以不輸於她氣勢的音量回吼道,“我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鬼東西,你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他迄今為止的人生就是一個巨大的謊言,來自瓦西裏的親情是出於尤拉諾的影子,雙s天賦也是人為的造物,所得到的一切都不是屬於他的東西,甚至他本人也並不能被稱之為獨一無二的個體,這樣誕生的他早就在出生的時候注定好了人生前進的道路。


    尤拉諾維奇在知道這一切的時候並沒有歇斯底裏,倒不是說毫不震驚,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信息量大過了他能接受的程度,反而讓他放棄了思考。況且當時真正讓他恐懼的是躺在房間裏生死未卜的繆苗,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對死亡的無力和在巨大災難前的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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