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滿尷尬地站在原地,她偷偷看了眼阮教授的三腳小機械,條件反射似的繃直脊背。“考慮到戰力問題,我們查地下室,你們向上查,怎麽樣?”餘樂往腰裏別了幾把槍,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三個小時後這裏匯合,通訊就免了,總覺得這裏監控不會少。最多三個小時後車前見。”“可以。”唐亦步點點頭。鐵珠子又往唐亦步的腳邊靠了靠,好表明自己的追隨立場。盡管季小滿對仲清還有點抗拒,仲清卻特別喜歡纏著看起來更加無害的季小滿。餘樂斜睨一眼試圖和季小滿套近乎的仲清,不怎麽友好地露出牙齒。地下室的確要相對安全。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季小滿還是激活了自己的光屏,好捕捉異常信號。“姐姐好厲害。”仲清少見地嘴甜起來,“這種解析方法我一直不懂……”“我也不懂,不懂挺好的。”餘樂趕蒼蠅似的將仲清揪開,“好好帶路。”“我都說了沒事了,還不是你們自己不信。人變老之後都這麽多疑嗎?還是就大爺你自己”“小看主腦可是會吃虧的。”餘樂不好真的和一個孩子較勁,勉強維持住了情緒平穩。“……我也吃不了多少虧了。”仲清的聲音低落下去,“要你們不來,我估計也活不了多久。有吃有喝有住不錯,但這裏藥物和醫療管理嚴得要命……要是我再生病,隻有等死的份兒。比起天天提心吊膽,說不定被處決還更輕鬆點呢。”餘樂用冷光燈掃射空空如也的地下室,沒有說話。殯儀館的地下室很大,但大部分器械都被運走了,小部分被遮塵布蒙著,屍體般堆積在牆角。室內氣溫偏低,沒什麽蚊蟲,如果不考慮舒適度,這裏的確是個挺合適的地方。“你家……”季小滿試圖打破沉默,可她話剛出口就察覺到了話題的不合適,又默默住了口。“沒事,漂亮姐姐可以隨便問。”仲清聽起來很是開朗,“我去看過,看過不少次。公民‘仲清’很健康,主腦為他安排了合適的朋友。他們……他們都過得很好。”“我明白那種感覺。”季小滿小聲說,甜甜-q2的臉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親人不一定是真的在意‘你’,那種……”“我不知道。”仲清似乎裝不下去了,語氣裏開朗的味道淡了點。“姐,你肯定清楚,每天人體內有一大堆細胞死去。時間足夠久,人身體裏絕大部分細胞都會被徹底換上一遍,你還是你,對吧?”“……是。”“和這種情況相比,公民仲清是我沒錯,也是老爸老媽的孩子。”仲清踢著地麵,哪怕上麵什麽都沒有。“如果不是還想觀察這種病在活體內的發展,在仲清康複的那一天,我就該被處理掉,不應該醒過來。”“你能接受?”“不太能。”仲清咧咧嘴,向前走了幾步。“但99.99%的人都認可,我又去跟誰說呢?反正我隻是特例,大部分人一輩子都碰不到我這種情況啦。‘我’還在老爸老媽身邊,我們過得很好我隻能這麽想,我想老爸老媽也隻能這麽想。”不然誰都無法接受現實。“……等等。”仲清突然收了複雜的口氣,他抓住老餘腰後的腰帶扯了扯。“那邊的布置和我之前看到的不一樣。”“你能看到那邊的東西?”光還沒照到那邊,餘樂揚起眉毛。“能,但別指望我描述。我們眼裏的東西差別太大。”仲清強調,“我隻能告訴你,它們看起來不一樣了。”“怎麽個不一樣法?”“……屍體少了幾具。”仲清皺起眉,“奇怪。”另一邊的氣氛則詭異地融洽,可那融洽裏有八.九分是客套,活像在進行某種商業會議。殯儀館的二層還留有不少東西,隻不過那些機械阮閑大多都不認得。不少生物和人類的軀體浮在液體槽中,被黑暗模糊成看不清輪廓的影子。阮教授吧嗒吧嗒跑在π前麵,可能是環境太過陌生,π不再試圖啃咬阮教授的三腳機械,隻是慫兮兮地跟在唐亦步身後。“……那個孩子說的‘永生計劃’是怎麽回事?”阮閑站在唐亦步右邊,左手被那仿生人攥得死緊。“大叛亂前不久實行的實驗項目。”阮教授轉動著盛放大腦的機械槽,“從前為了解決疑難雜症或者追求永生,人們會冷凍自己的軀體或者腦。普蘭公司更進一步,提出了返老還童的服務。”“那個項目原本是用於和研究院的α-092叫板的,當時研究院的態度是修複損傷,普蘭公司的態度是將患處直接更換掉。”唐亦步搶過話題,“它開始由康子彥負責統籌,後來康子彥因為妻子的去世自殺,項目開始向其他方向發展。”“人的衰老會引起身體全麵衰竭,隻靠替換健康器官無法撐太久。普蘭公司幹脆提供全身更換服務利用基因技術製造一具年輕健康的身體,附送致病基因剔除,然後將腦移植進去。”曾經被病痛折磨得山窮水盡時,阮閑自己也曾考慮過類似的方案。不過他的情況實在特殊他的病明確影響到了腦部,使得他的腦部格外脆弱,撐不過這種程度的遷移。像是看出了阮閑的想法,唐亦步繼續:“不過也有不少人腦部狀況特殊,或者病灶就在腦部。後來他們……將項目推進為‘人格與記憶’的腦對腦轉移。”“普蘭公司的仿生人一直在應用人格數據,他們這方麵的技術相當成熟。”阮教授不鹹不淡地補充。阮閑不需要進一步解釋,他清楚那意味著什麽正如仲清的情況,人們複製一個完全健康的軀體,然後將記憶和思維“轉移”進去。隻不過轉移真的是轉移嗎?在神經數據方麵,這類轉移更接近複製與刪除兩個動作的結果。也就是說……“這個永生項目在大叛亂前有沒有出過什麽事故?”阮閑換了個角度。“有。它在早期隻開放給少數誌願者,不過所有誌願者和他們的家庭對它的評價都極高……大叛亂前半年吧,這個項目即將投放市場前,出了一起事故。”阮教授顯然比唐亦步更清楚這件事的細節。唐亦步有點氣鼓鼓地閉了嘴,將阮閑的手攥得更緊了些,阮閑忍住了痛,一聲不吭。“當時的誌願者是一癌症擴散、全身器官衰竭的老年男性。他的新軀體被調整為三十歲,相關致病基因也被修複了。事情到這裏都還正常普蘭公司按照流程進行了記憶思維轉移,‘獲得新生’的誌願者情緒良好。按照當時的規矩,為了確保替換下的軀殼不被用在其他方麵,軀殼會在誌願者及至少一名擔保人的見證下冷凍粉碎處理。”“但是在銷毀的時候,本該沒有知覺的軀殼醒來了。他還沒有恢複神智,隻是暈乎乎地問了句話。‘結束了嗎,大夫?’……當時那具‘軀殼’是這麽問的。”阮教授的語序很慢,聲音仍然聽不出什麽情緒。“然後呢?”雖然阮閑對事情的發展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轉移”不過是最容易被接受的宣傳詞。複製走思維後再專門消除無異於脫褲子放屁,橫豎淘汰的軀體都要處理掉。普蘭公司不會把資金浪費在這種地方。“當時項目正要投放市場,肯定不能出這種輿論危機。這件事被解釋為遺留數據的影響,誌願者對麻醉劑不敏感,舊軀體還保留著一點數據碎片。誌願者‘本人’和家屬樂意接受這種解釋,輿論也沒有激起太大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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