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說哪裏話來,”麵前苦茶仍舊笑嘻嘻的,抬手一指卻道,“您看,老爺這不是來了嗎?不信時,盡管去問老爺。”


    秦潼一回頭,果然秦旭正站在身後,神色雖然一派肅然與平日無異,目中卻終究流露出幾分喜色來,張口道:“我兒,如何一個人癡站在這裏?雄飛已到門口了。”


    “父親,”秦潼惶惶惑惑,又不敢在父親麵前放肆,隻囁嚅道,“孩兒何時許配給雄飛哥哥了?怎的忽然竟要成婚呢?”


    秦旭笑著拍拍秦潼肩膀:“好孩子,莫怕,為父看雄飛人品性情都是極好的,正是你的良配。你嫁與他,為父也可安心。”


    秦旭又羞又窘,正沒理會處,忽然聽得乳母陳氏的聲音由遠及近叫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怎麽睡在這裏!”秦潼猛地驚醒,方知是夢,一時之間心下又是羞赧又是悵然。


    陳氏卻是剛從府外回來,因秦潼前晌去了郊外騎馬,她便趁此機會回一趟家看看小子媳婦。然而到底還是惦記著秦潼,因此用過午飯便趕了回來,進門卻看秦潼披散著一頭青絲,竟靠在案旁睡著了,腿上隻蓋著一張薄毯。


    “瞧瞧,頭髮還濕著。”陳氏便忍不住張口數落,“快別睡了,坐好我給你把頭髮擦幹。”


    秦潼忙老老實實低倒了頭,生怕陳氏看著她這紅得滴血一般的臉色,自己在一邊喃喃辯解道:“原想看一會書的,誰承想竟睡著了。”


    “說什麽書不書的,我與你講過多少遍,洗過澡切忌貪涼。”陳氏從裏間取過手巾來,一邊給秦潼擦頭髮,一邊嘆道,“偏你還往這窗邊坐,回頭招了風寒,請郎中吃藥,苦的還不是你自個兒?”


    秦潼平日裏總不耐煩聽陳氏絮絮叨叨,目今卻如個鋸嘴的葫蘆一般,一個字都吐不出。那陳氏又上了些年紀,說話自然便嘮叨些,這會兒正唉聲嘆氣道:“你也不小了,總該注意著些。姑娘家身子骨本就弱,你又是個愛上躥下跳的,到時再添了病,老爺可不得心疼嗎?”


    “您說的是。”秦潼悶聲應道,她低著頭,忽然便看到膝上搭著一條薄毯,因想著,自己是沒蓋過這東西的,許是方才睡時乳母怕她著涼才給她披上的吧?


    這兩人都不知道,原來此前展昭竟已來過一回了。按理他遠來是客,少不得要正經拜會一回秦旭才合禮數。於是展昭別過秦潼便整頓衣冠往秦旭處去了,誰知這一坐竟然便是大半個時辰。寒暄畢從秦旭那邊過來,他因見著秦潼屋外沒人,敲門也不見人應,便告了聲罪推門進去。抬頭卻正看見秦潼支頤倚在桌旁,一頭青絲如瀑一般披散在肩上,身上隻穿了件白色衫子,看看便覺單薄。


    展昭因早年便與秦潼熟識,這臥房其實也來過不少次,故而並沒多少顧及。他看秦潼一手支頤、一手還拿著卷書冊,不由心中好笑,又怕她睡夢中受了風寒,便進屋去取了條毯子來與她蓋了,方才放輕腳步離開。隻是秦潼睡得沉,竟一聲響也不曾聽到。且又是待展昭走得遠了,那陳氏方才回來,兩人哪裏知道還有人來過這裏。


    且說陳氏拿著手巾正給秦潼抿頭髮,忽地眼神落到一旁的案上,隻見上麵擱著一張大紅鎏金請帖,便問道:“怎麽,通判府的大公子又請你上他們家去聽戲不成?”這話卻是因著那通判之子藺英素與秦潼要好,前不久辦生日時還下帖請她上家中去聽戲的緣故。


    “哎呦,我倒忘了!”秦潼聞言一拍腦門,忙忙地便要站起身,卻又被陳氏按了下去:“小祖宗,頭髮濕著還想往哪裏去跑,連這一時三刻都等不得了?”


    秦潼有如百爪撓心一般,根本坐不住,一迭聲地問:“好了沒?好了沒?”陳氏無奈笑道:“你這個皮猴兒,頭髮濕得這樣厲害又豈是一時半會兒能擦幹的?還不給我老實坐了等著。”


    秦潼實在心焦,一麵惦記著要同父親去商議此事,一麵又想屆時去了汾州不知多麽好玩,真真的是心癢難耐了。好在陳氏也真是個能幹的,竟真麻利將秦潼的濕發擦得幹了,又進裏間給她尋了件長衫與她換上,叮囑她:“都說春日的天、孩兒的麵,說變就變。可不敢因著身上一時熱了,就把這夏日的衣服拿來換上,仔細回頭著了涼。”


    秦潼哪裏還聽得到陳氏說些什麽,嘴裏胡亂應著聲,待陳氏給她係好衣帶,便一頭要往外衝去,又被陳氏一把拽住:“等著,頭髮也不梳起來,披頭散髮像什麽樣子。”秦潼急得直跳腳,手忙腳亂在鏡前坐了,連聲催促:“您快著些,也不拘什麽花樣,怎麽快怎樣來就好。”


    陳氏從小把秦潼看大,她是個什麽性情哪裏還有不知道的,當下也沒得辦法,隻與她鬆鬆挽了個髻。秦潼一顆心早飛到父親那裏,站起來便飛也似的跑出去了,陳氏在後麵唉聲嘆氣,趕忙尋了苦茶打發他去跟著秦潼。


    秦潼一路飛奔,驚得沿路的僕人隨從忙不迭躲避。她興沖衝到了父親的書房無常齋前頭,隻揚聲叫了句“父親”便悶頭推門進去。秦旭眼下正閑,見秦潼急急忙忙來了,還道她有什麽急事,趕忙讓她在椅子上坐了,便問:“出了何事,這麽火急火燎的?”


    “是好事呢。”秦潼喘勻了氣,笑眯眯地道,“我今日晌午去探望老師,老師給了我一樣好東西,父親不妨猜猜,是什麽好東西?”


    秦旭聞言又氣又笑,道:“多大年紀還跟個毛孩子一樣,著急忙慌的就是為了這事?跑得這麽急還以為你火燒房子了呢,也不怕摔著。”他自知管教女兒無方,此時也隻好連聲嘆氣。


    “父親還猜不猜?”秦潼討了個老大沒趣,立時便不樂意了,“不猜就不猜,又拿話來數落孩兒,左右我做什麽都是錯的。”


    秦旭這下是當真無言以對,半晌才嘆道:“看你高興成這幅模樣,還能有什麽好事,多半是讓你玩鬧開心的事情。”他擱下手中的書卷,看著女兒問道,“說罷,究竟是何事?”


    “父親可知道汾州杏花村?”秦潼還故意賣關子,想拿剛聽來的話向秦旭炫耀賣弄。秦旭聽了便笑了,點著她道:“這般淘氣,還來考較為父了。”他想了一想,方道,“記得郭大夫鄉裏便是汾州,那杏花村酒坊的主人也姓郭,還是他遠房的子侄。”


    秦潼半是抱怨半是奉承道:“父親您怎的什麽都知道,孩兒想顯擺一回都不成。”她故意討好,湊上前去問秦旭道,“父親,那孩兒可能去汾州走上一遭?老師給我的是杏花村的請帖,他們要辦一個酒會,還有個雅名叫做‘清聖會’呢。”


    秦旭知道女兒大了,又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隻恐即便他不允此事,這孩子也能想出辦法溜了去。倒還不如他答應下來,也能做好萬全的安排。當下,秦旭便道:“此事說來,便是答應你也不是不行。”


    還未說完,秦潼聽了早便歡喜得找不到北了,蹦跳起來一把抱住秦旭喜笑顏開道:“父親,孩兒一定聽話,絕不會給您丟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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