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們二人的言語之中,秦潼聽出了恐懼。她雖然年紀不大,做不到洞察人心,卻也辦案多年,慣會看人眼色的,真要是與藺少夫人之死無幹,何至於怕成那副模樣?


    況且那男人隻怕也未必像那女人一樣癡心為情,他怕是巴不得擺脫這個害人的累贅呢。秦潼暗自忖度,恐怕便這一對野鴛鴦在府裏時看不過三小姐,也就是如今的藺少夫人,於是想出辦法來害人。


    先頭那女人言道要去“壞三丫頭的名聲”,秦潼雖然不是在豪門宅院裏、家眷僕婦中長大的,卻也知道一個女人若是名聲壞了,隻怕後半輩子便毀了。


    先不提那女人怎的和三小姐結下這樣的深仇,以致非要她一生悲苦淒涼不可。秦潼想的是,有道是無風不起浪,不知這三姑娘是如何落的把柄在那女人手中?


    三小姐在靳府並不受寵,卻得嫁藺府公子。雖說是低嫁,但一個不受寵的姑娘能嫁到這樣的人家,已是走運了。藺英家世雖比不得轉運使家,但也是嫡長公子,將來要繼承家業的,真嫁過去,何愁後半生沒有榮華富貴?


    秦潼想起今日在河畔那個小婢所言“一腔深情錯付”,心中不由疑惑,當真會有人因著所為的感情,放著好日子不去過,反倒尋死覓活嗎?


    如今的秦潼正是年少,帶著一腔熱血、滿身幹勁,但她是當真不懂那些風月之情怎麽會讓那許多人癡纏不休。再加之以往經手的案子,不是為財便是為情,動輒傷人感情,乃至害人性命,因此秦潼對男男女女之事向來看不上眼。


    左右秦旭也沒有叫她成親的意思,秦潼便樂得一人自在,巴不得一輩子不嫁人。


    她這樣想著,伸出手扯了身邊一根野草,捏在手中擺弄著,暗自思索父親今後會不會給自己相看人家?若是他老人家真起了這門心思,也不知會把她嫁到哪裏?


    但願莫要像靳查理一樣,這般下嫁倒像是聯姻一般,女兒嫁過去還未洞房便先一刀了斷自己。秦潼這個念頭方才閃過,便怔住了,她嘴裏咀嚼著兩個字,心中忽地泛起一絲寒氣來。


    聯姻。


    秦潼在這邊胡思亂想先按下不提,展昭此時已是深入靳府腹地。他一路運起輕功,身形矯健直若狸貓一般,在夜色中靈活敏捷地躲藏遊走。這偌大府中,幾十暗衛,竟無一人察覺他的到來。


    卻說展昭從後花園一路摸到附近的幾間抱廈,尋著路逕自去找書齋的所在。這靳府也實在是大,稍不留神便會迷路,展昭一邊注意周遭動靜,一邊還須分出心神來記路,倒卻也一點不吃力,這便是南俠的厲害之處了。


    抱廈前是靠北的正房,這個時辰房裏是早已熄了燈的,隻能看到外間留著夜裏伺候的僕人丫鬟,有幾個年齡尚小的正在竹榻上打著盹。展昭屏息凝神,一間一間看過去,心中卻忽地回想起包公囑咐他的話來。


    希仁公當日隻說了一句話:“河東轉運使靳查理貪汙受賄、欺君罔上,膽大包天、罪無可赦。”


    包公如今官拜禦史,乃是堂堂的蘭台寺大夫。他千裏迢迢一路北上到這河東路石州府來,當然不僅為著一樁小小命案。李婆婆為兒伸冤隻是一個契機,使包公能夠藉此名正言順來到此地,實則卻是為了暗中調查靳查理貪汙的確鑿實證。


    這也就是秦知府不願獨子秦潼捲入這攤渾水中的緣由了,展昭心中再清楚不過,靳查理在這一方土地上勢力極大,稍有不慎,此人鋌而走險想要殺人滅口抑或魚死網破,也並非天方夜譚。


    屆時隻怕首當其衝的便是秦旭,秦潼若是當真攪了進來,又如何能獨善其身呢?


    隻是秦潼素性桀驁、不服管教,秦知府雖然喝令將他禁足府內,卻仍叫人逃了出去。展昭想想不由苦笑,這也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也罷,他好歹學了一身武藝,難道還護不住秦潼嗎?


    一邊分神去想秦潼,展昭一邊尋遍了這抱廈附近的幾間房屋,隻覺一頭霧水,心知自己不能這般瞎摸瞎撞,不然豈不是尋到天亮也摸不著邊際?


    可巧,正在展昭一籌莫展之際,前麵迴廊上卻轉過一行人來,為首的是個戴著儒巾的中年文人,頷下還蓄著一撮山羊鬍子。展昭心中便想,這人深夜還能在府裏自如行走,想來也是個角色,莫不是靳查理身邊的師爺、軍師之流?


    這樣想著,展昭深吸一口氣在腹中,身子一輕,便如同壁虎一般攀附到迴廊穹頂之上。他施展壁虎遊牆功,悄無聲息地跟著那師爺,隻聽得他身後的人們奉承道:“瓊勤公真有大智慧,方才那一番言論,若是放在合縱連橫的年代,便比之蘇秦也是毫不遜色的。”


    師爺捋著鬍鬚得意道:“哪裏哪裏,老爺乃是當世不可多得的明主,你我能夠侍奉身邊,略獻一二綿薄之力,乃是天大的福分。”


    展昭聽得一個讀書人毫無風骨可言,這般溜須拍馬、恣意奉承,心中便是不喜。他雖然自小習武,是個粗魯武夫,但也曾在族中私塾念過幾年聖賢書,對私塾先生一身傲骨節氣十分欽佩敬愛。在展昭心中,讀書人若是不能修身養性,反失了高潔品性,那真是連走卒販夫都不如。


    他雖然心中不屑,但卻仍是緊緊跟著,便聽到那一旁有人笑道:“正是,可笑那包黑子不自量力,還妄圖與咱們老爺抗衡,可不是蚍蜉撼樹、可笑之極?”


    展昭眸色驀地一深,盯緊了下麵大搖大擺往前院去的一行人。


    那師爺擺了擺手道:“這話可也莫掛在嘴邊,咱們心中明白就好。”說著幾人鬧笑起來,顯然對於包拯不以為意。


    又有一人道:“有瓊勤公你的計策,諒這包黑子在咱們這裏也討不得好處,不出半月,他就得灰溜溜滾出石州城去。”


    幾人說罷又是一陣大笑,展昭卻聽得心中一緊。他是武人,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有人意欲對包公不利。然而稍一思索,便知靳查理萬萬不會在情勢未明的當下對包公出手,自亂陣腳。


    那這幫人因何如此篤定包公在石州待不到半月呢?藺少夫人之死,又與靳查理勾結貪汙有何關係?若說兩廂裏牽扯不到一起,那麽一個弱質女流,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關口送了命呢?


    展昭一路聽這幫相公清客們斯文掃地,再沒有什麽收貨時,便放過了幾人,悄悄迴轉到北院去。白日裏包公方擺出欽差儀仗,捉了藺英入獄,今晚靳查理便連夜召這些能為他出謀劃策的門客們商討事情,所為何事,一目了然。


    他幾番摸索,終於尋到了靳查理所在之處,卻不是書齋、雅閣一流的地方,而是他的一房姨太太那裏。展昭忍著心中反感,壓低身子伏在屋頂之上,凝神去聽裏麵的動靜。


    先入耳的,卻是一個婦人的哭聲,直道:“我苦命的繡娘,你怎麽就舍下你父親獨個兒去了,是哪個天殺的做的孽啊?”裏頭撲通一聲,似是有人跪下,“老爺啊,您可要為繡娘做主啊!可憐繡娘這些年來一心孝敬老爺、夫人,如今剛嫁過去便香消玉殞,這孩子命苦啊。”


    “你先起來,”裏麵響起男人的聲音,“我知繡兒孝順,如今出了這樣的禍事,你心裏是不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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