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回到房中她再忍不住,伏在桌上抽噎起來。又怕叫人聽去吃人恥笑,拚命壓低聲音。苦茶被鎖在門外,嚇得連連喊她,秦潼卻不願理會。


    這一哭便是小半個時辰,待秦潼流幹了眼淚,她也終於想起此事的蹊蹺來:若是欽差視察,如何會找她一個小小捕快的麻煩?既是案子錯判,那便該問責父親,何以直接將她罵得狗血淋頭?


    父親的態度也十分令人生疑,從頭至尾一言不發。當初李慶一案,秦潼也是請教過父親的,這案子也是父親拍板定下的,他怎麽好像事不關己呢?


    秦潼想到此處,忍不住站起身想要衝去質問父親,卻又怕父親此時隻怕還在待客。她在屋中轉了兩圈,方覺眼睛腫痛,隻得喚苦茶進來打水伺候她洗臉。


    苦茶進得屋來,見主子兩眼通紅,頓時六神無主,直道:“完了完了,聽聞這位包大人鐵麵無私,六親不認,他要是和公子你過不去,老爺隻怕也沒辦法啊。”


    “包大人?”秦潼聞言忍不住挑眉問道,“便是京中那位炙手可熱的監察禦史大人?號稱‘包青天’的那位?”


    苦茶連連頷首:“正是、正是。”


    秦潼一邊淨麵,一邊在心中盤算,看來李婆婆這一狀告得真是不小。若不是碰上這麽一位,就憑她越級上告,便怕不是要惹一身麻煩。想到此處秦潼忍不住輕輕嘆氣,心中難受起來。


    黃百寶被殺一案,秦潼當時也花費不少功夫心血,而今看來定會重審,她擦幹臉麵後便囑咐苦茶:“去知會王捕快一聲,李慶殺人案有變,叫他溫一遍此案經過,免得查問起來,他來一出一問三不知。”


    苦茶連忙應聲下去。


    秦潼自在屋中擦身換衣收拾妥當後,又著人前去看過,知道父親此刻獨在書房,當下便動身前去,擬將心中疑惑一吐而出。


    父親的書房名曰無常齋,紅漆木柱,重簷低矮,兩旁有修竹幾杆,花草數叢,正是個幽靜清雅的去處。秦潼小時常於此處坐在父親膝頭,聽他講解古籍經典,因此對這裏很感親近,隻是長大之後便不常來了。況父親為她聘請西席,並騰出一間屋子充作她的書房,也隻有在聽父親教訓時,秦潼才會來此。


    眼下秦潼再次踏上無常齋前石階,隻覺百感交集。她父親讀書時喜靜,附近無下人侍候,秦潼在門前躊躇良久,方抬手在門上輕敲兩下,揚聲道:“父親,孩兒有事請教。”


    門裏秦旭道:“進來吧。”


    秦潼應聲推門而入,轉過花屏,幾步在父親書桌前站定,低頭道:“父親。”


    秦旭擺了擺手,道:“不必拘禮了,坐吧。”說著將手中書卷擱下,看著女兒笑問,“潼兒又哭鼻子了?今日倒是委屈你了。”


    秦潼在旁側一張雕花木椅上坐下,聞言不由紫漲了麵皮,道:“父親休要取笑孩兒,實在是今日之事好沒頭腦,孩兒左思右想不得其解,還請父親明示。”


    秦旭一笑,說道:“這位將你一頓臭罵的老爺,乃是我多年好友,他為人不苟合,未嚐偽辭色以悅人,又喜麵折辱人,罵你一頓已是輕的了。”


    “這位老爺,可是如今的監察禦史,包希仁,包大人?”秦潼聞言試探道,“孩兒也曾聽聞這位大人盛名,說是廉潔公正、立朝剛毅,不附權貴,鐵麵無私。孩兒一向仰慕。”


    秦旭頷首道:“正是,希仁公識清氣勁,直而不撓,凜乎有歲寒之操,正是你們這等年輕人的榜樣。”


    秦潼連連頷首,心中卻頗不以為然。秦旭素來對自己這個女兒放任不管,但卻也知道她的脾性,講道:“你也不必不平,黃百寶被殺一案為父雖拍了板,但如今包公接了李氏的狀子,這案子想來須得重查。”


    秦潼早有預料,但聽得父親如此說仍感不快:“此案鐵證如山,就憑李氏喊冤便要重審,哪裏來的道理?”


    “如此說來,今日廳中問話你已想好如何應對了?”秦旭看著女兒,語氣中不無調侃,“既是如此,那為父現在便陪你去同希仁公講明,想來你若是言之有理,他亦必幡然從之。”


    秦潼不由語塞,半晌道:“此事,孩兒卻還未曾想好。父親當日對孩兒所作判斷未曾質疑,可見父親也覺得李慶便是真兇。”


    “此案疑點重重,你不妨將之前結論拋卻,從長計議。”秦旭思慮片刻,道,“既要重查,便好好查,對你而言也不失為學習的可貴機會。”


    秦潼略一思索,便明白父親意思,當下起身應道:“是,孩兒必定全力以赴。”


    秦旭笑著擺擺手:“你也不必緊張,坐下吧。”他說罷笑看女兒,“我看包公身邊那個青年,不正是你當年所交的小朋友?”


    “正是,”秦潼連忙頷首,“孩兒也正驚訝,不想雄飛哥哥竟投到禦史門下做事。”


    秦旭一拂頷下的長髯,笑道:“這孩子氣度不凡,若是能在包公手下歷練幾年,將來必有一番成就。”


    秦潼心中略不服氣,麵上便顯出三分來,秦旭看了不由哈哈大笑。秦潼自在下麵悄聲嘀咕道:“他有幾番成就,與我何幹?”


    秦旭笑著搖頭,半晌對秦潼道:“我看時辰也不早了,包公此來輕車簡隨,我便安排他們在西廂客房住下。你和雄飛幾年不見,正好前去廝見一番,敘敘別情。”


    秦潼口中唯唯應下,轉頭從花窗中覷見天色果真暗下來,便起身向父親告辭:“既是如此,那孩兒便先行告退。父親,夜裏寒涼,多多注意身體。”


    秦旭擺擺手道:“去吧,好好招待人家,莫要失了禮數。”


    秦潼遂退出書房,恭敬闔上房門,才轉身朝西跨院去。


    這知州府衙占地頗大,前衙正是老爺升堂辦公之處,後衙有一書齋,又充作會客廳來招待欽差、貴客。衙後宅邸與內衙書齋正隔了一個花園,花園內玲瓏山石、泠泠碧池,修建得頗為雅致。而穿過這一花園,便是秦旭的宅邸。秦潼從無常齋出來,穿過一道垂花門,便可進西跨院,正是包公一行下榻之處。


    她白日被包公一頓嗬責,眼下仍有些頭皮發麻,生怕遇見這黑麵閻羅。正要派苦茶前去探路,卻見展昭從抄手遊廊轉過來。他已換下一身官服,此刻一身青衣短打,外麵罩了件大氅,一抬眼便與秦潼對個正著。


    秦潼見著展昭其實也滿心歡喜,當下大步上前,拱手道:“雄飛兄,好久不見。”


    展昭亦笑著抱拳:“雲盛。”他比之少年時已沉穩不少,笑起來卻仍是這幅熱誠坦蕩的模樣。


    秦潼忙扯了他袖子道:“既是來此,兄弟總要做一回東道主。走走走,老酒家的燒刀子與以前一般勁道,咱們叫來幾角對坐吃著,也好敘舊。”


    展昭推辭不過,被秦潼引著從角門出了府衙,外麵正是一條清靜的小巷。展昭在此也曾住過不少時日,自然認得路,便同秦潼一道朝老酒家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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