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目光停駐片刻,咬牙回到床邊,把床單撕成長條,厚厚裹住傷處,配合著手邊能利用的材料,基本固定住傷側腰腿,然後帶上白玉堂留給他的所有裝備,背上步槍,卸下木質床板,拖在身邊,側身匍匐,爬出水文站。


    一路爬到崖邊,虛汗已經出透背心。借著電筒的光線向下看,這裏距離黑鬱鬱的水麵十米左右,水下看不出有多深。崖邊有鐵梯被拆除後留下的殘根,展昭看著,腦中突然產生一個念頭:


    水文站的日本兵拆除鐵梯,並不是因為撤離,而是因為害怕。


    怕下麵的東西上來!


    展昭雙手把住床板,把身體移出崖邊。


    玉堂,展昭用這尚存的一息,來爭取一個結局!


    風聲在耳邊響起,展昭甚至微笑了一下,蓮花山望鄉崖抱著白玉堂跳下峭壁,也是這樣疾速下墜,兩番心境卻天懸地隔。彼時自己和他還在相互試探,然而,誰能想到那是一段銘心真情的開端。


    這次跳下來的仍然是我。


    隻是不知道下麵還有沒有你。


    沉重的落水聲響過,洞內恢復沉寂。


    水聲在白玉堂腦後轟響,從高處砸落下來的水流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白玉堂緊緊抓著巨獸,隻覺得髒腑都要甩出體外。


    突然下落停止,巨獸四腳著地亂甩亂竄,白玉堂顧不得渾身疼痛,找準機會借著它發狂的力道躍離,黑暗中也不知道碰到了什麽,就緊緊攀住,把身體懸在半空。


    耳中聽見巨獸在地麵大聲攪水尋覓,白玉堂放淺呼吸,既能避免被巨獸發現,又能緩解被水打出的陣陣耳鳴。通過在上麵的經驗,他知道它隻有發現目標時才會突然變得無聲無息。


    然而有另外一種異常聲音傳進了白玉堂疼痛的耳鼓。嗡嗡持續,平淡至極。白玉堂聽出那聲音近在眼前,然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攀在絞結纏繞的粗大電纜上。


    原來這裏有一個發電站!


    謹慎無聲地按亮手電,白玉堂驚訝地發現,就在自己掉下來的地方不到二十米遠,三個巨大的渦輪葉片正在水流的轟鳴聲裏轉動。自己剛才如果找錯方向,被怪獸甩向那邊的話,現在已經被絞在葉片中,身殘肢離!


    白玉堂的目光敏銳地晃過渦輪,突然綻出極亮的光彩:就在中間一個渦輪的中軸上,纏繞著什麽東西,被水流沖得搖晃不止,卻因為帶子結實,反倒打了死扣。


    那是他的槍枝彈鏈,絞著貓兒拿命換的證據!


    隻有幾秒鍾可以用來取物,然後巨獸就會向這邊撲來。白玉堂胸腹抽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包東西,看準帶子纏結的情形後,開始琢磨退路。


    沿著渦輪看去,不遠處有一道人工堤壩,裏麵圍的是發電機組。在堤壩最高處,靠著岩壁有一間堡壘似的小屋。這次的潮水大到接近堤壩承受極限,白亮亮的水漫著壩頂,浮浮蕩盪。


    巨獸還在下麵暴躁搜尋,白玉堂已經沿著電纜悄無聲息地向渦輪接近過去,從腰間解下攀岩鉤,看準方向,一鉤中的。拉了拉足夠結實,把攀岩鉤的繩索在腰間繞緊,放好手電,端起步槍。


    連續三聲槍響,纏結在中軸上的槍帶死結被打斷。包裹一動,白玉堂反手收繩,東西直飛入懷。白玉堂來不及狂喜,腳下怪獸已然沒了聲息。


    再次被發現是在意料之中,白玉堂並不慌張。把東西在腰間綁好,七八分長的日本軍褲反正腰身夠緊,抽下腰間皮帶向粗大電纜上一掛,抓住用力一盪,風馳電掣地向堤壩滑過去。


    怪物雖然在山岩上速度驚人,想要爬上電纜追趕白玉堂卻不容易。白玉堂滑到堤壩上方,正要鬆開皮帶,向下一照,堪堪住手。


    小屋的門已經被打得粉碎,壩頂上東一塊西一塊零落著骨頭和軍裝。在幾乎與壩頂平齊的水裏,擁擠著無數碩大半透明的頭顱、尾巴、利爪,長滿森厲牙齒的大口齊刷刷地朝向上方,悄無聲息地等著他。


    他剛剛看到的白亮亮一片,不是水,是它們。


    白玉堂終於明白了電話鈴聲的含義。那是值守這裏的日本人匆促間給同伴留下的自動提醒。有潮汐才有電,有電才能發送信號,而發生潮汐,就意味著,龍來了。


    這些龍形巨獸深居在地下河深處,被日本人建造的電站驚擾了寧靜,循蹤來到這裏。千百年不曾吃過溫熱的血肉,一旦嚐到,就戀守於此。枯水時退回地底,漲潮時浮上地裂,這裏是它們的家園。日本人建了電站卻無法維護,發現礦藏卻不能開採,被迫放棄。而這些習慣了地下生活的怪物,不敢上到更高的地方,所以它們至多在大規模漲潮時到過水文站,然而停留時間很短,就又隨水退下。


    白玉堂懸在半空,指縫裏全是冷汗,不得不換手。同樣是戰場,他寧願麵對全副武裝的日本人,也不願麵對這樣一群怪物。


    然後他突然想起,身後那隻沒有聲息的怪龍一直沒有爬上電纜,難道它就這樣放棄了?


    用電筒四下掃視,他在遠遠的洞壁上看到了它。它已經沿著山石向上爬了幾十米,一直向頭頂上高到不可見的黑暗中爬去。


    白玉堂腦中轟地一炸:它的利爪和體重不適合攀爬電纜,所以它是想爬到洞頂正上方去!


    然後,跳下來,把他砸進水裏。


    展昭伏在木質床板上,沿著黑沉沉的暗河一路向下。深黑眼睛中躍動著電筒前照的光線,猶如地心火焰燃燒。


    水位持續下降,露出原本被潮水淹沒的巉岩。奇形怪狀的岩叢之間,盤踞著隱現於水流中的電纜。漲潮時近在咫尺的電話線,這時已經在水麵上方十幾米的高度上。


    前方落水轟鳴聲越來越大,流速明顯加快。展昭努力控製浮板方向,向電纜靠過去,攀著電纜在斷層邊緣固定住身體,用手電照向下方。


    這是一個十米左右的落水瀑布,底部延伸出一級自然形成的階梯,滾滾河水向下傾瀉,墮入深淵。而這束電纜,就糾纏著伸進不見底的黑暗裏。


    展昭抹一把臉上的水,向上看去。電話線比較脆弱,拉在水蝕線以上,他所在的地方已經看不到電話線。


    白玉堂循著電話線從這裏下去的時候,水位還高。這個十米斷層要達到被落水瀑布掩蓋,水量需要是現在的幾倍甚至幾十倍!


    展昭腦中嗡地一響,第一反應是這個人已經不在了。但是不親眼看到,就絕不能相信這一點!


    展昭深吸口氣,掏出攀岩鉤,把自己鬆鬆纏在電纜上,向瀑布下墜去。寒冷的水流激得人呼吸困難,展昭拿出全部力氣,才勉強堅持著不被瞬間打落。傷口原本疼得尖銳,漸漸變成沉重的鈍痛,左半麵身體成了負擔。


    接近瀑布底端時,展昭尚好的右腳還沒有找到落腳點,一陣冷風捲來,要不是和電纜捆在一起,整個人就會被吸得失去平衡掉進水裏。展昭打個寒戰,手腳凍得麻木,頭腦卻超乎尋常的清醒:這樣的橫風,隻能來自天然形成的空洞!


    心中射進一線希望,展昭一手攀著電纜,另一手解下攀岩鉤,向橫風襲卷的方向甩過去,固定在山石上,雙手拽著繩索,奮力掙紮過疾流的水麵,進到側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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