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用手電照著石室,看到床上的被褥疊得很整齊,桌上物品擺放有序。白玉堂用手指蹭了下桌麵,灰塵至少積存了十幾天,和那次爆破發生的時間是一致的。


    白玉堂檢查石室,沒有發現危險,倒是發現了酒精爐,槍枝彈藥和醫藥包。打開櫃子,最上層是備用軍裝,中層是已經空了的文件夾,下麵有碼得整齊的七八個鐵聽罐頭,最下層是一個鐫著防疫給水部字樣的濾水器。


    物品一應俱全,仿佛駐守這裏的日軍技術兵隨時會回來。可是通往洞底的鐵梯卻被拆毀,這表示曾經在這裏工作的人已經撤走,那他們為什麽還要把這些東西完好留存下來?


    這個疑慮在白玉堂心中隻打個了轉就沉積下去。當前的最重要任務是活著,而這個水文站的存在就有如天助。


    心中有了希望,似乎精神也跟著飽滿起來。白玉堂扔掉作武器的碎石,把展昭抱進水文站,放到床上。回手把酒精爐放在鐵桌上點燃,煮起罐頭。


    酒精燃燒的火焰給不大的石室帶來柔和跳躍的亮光。借著這點照明,白玉堂把展昭兩扇翼翅似的肩胛輕輕放平,搌去他肩背殘留的水滴。


    十幾天的時間,那些他親手造成的鞭傷已經封口,然而下麵的淤腫還硬硬的硌著手掌。最嚴重的燒傷再次裂開,鮮潤地泛著血色。


    白玉堂看看自己的手,握拳片刻,努力穩定地伸開,默默清理傷口,把藥塗上去,盡管動作已經很輕,手下昏暈的軀體還是時而一抖。


    展昭半昏迷間覺得身下不再是冰冷刺骨的岩石,背後卻傳來陣陣刀剜似的痛楚。咬緊牙關努力讓自己清醒,漸漸回憶起被疲憊和疼痛剝奪意識之前最後的印象,是白玉堂緊緊的擁抱。


    眼前是一片光斑躍動,聚成一陣軟軟的頭暈。展昭感覺到臉壓在枕頭裏,背上有一雙溫熱的手在忙碌,雖然免不了疼痛,卻有暖暖的感覺從心間擴散開來。


    終於……一起活下來了。


    酒精的氣味蔓延開來,展昭暗暗合緊牙齒,不想讓白玉堂知道自己醒了,為他減些顧慮。可是他已經沒有能拿來忍耐疼痛的體力,酒精真的接觸上來,還是疼得渾身一僵。好在白玉堂動作很謹慎,顯然是擔心太強烈的痛感把展昭從昏沉中刺醒。


    白玉堂處理得很快,沒過太長的時間,展昭感覺到後背被輕輕蓋好,然後,腰身被一隻手撫上。


    那隻手掌是暖的,熱意直透進寒涼的腰背,融融地舒服著。感覺到展昭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白玉堂的另一隻手伸到前麵,解開展昭腰間的鈕扣,小心地把褲子褪下來,裸露出緊緻流暢的肌膚線條。


    他立刻覺到展昭好像又僵了一下,連忙停下手,隻用眼睛察看。


    他給展昭裹傷的內衣早已失了本色,血漬被水沖得深深淺淺,洇開怵目驚心的一片。


    展昭感覺到自己被白玉堂目光覆蓋著,微微抿了抿嘴唇,蒼白的耳垂泛起淺色。他為人坦蕩,雖謙和溫朗,卻是頂天立地,絕無扭捏羞怯。何況,沒有哪個練過熬刑的特工還會介意這個。他可以在刑吏劊子手麵前毫無懼色,他們或許能傷害到他的軀體,卻碰觸不到他真實的內心。殘忍和冷傲的對撞,沒有勝負,無關榮辱。


    但是,白玉堂,是不一樣的。


    白玉堂的存在讓他感覺到愛,感覺到暖,感覺到熱潮洶湧,感覺到從前不曾相信過的一切美好。於是他詫異地發現,在白玉堂麵前,他總會有意識地隱藏自己偶爾的脆弱,仿佛被白玉堂照料是種欠缺和遺憾,與之相比,他更願意去保護和照料白玉堂。


    於是在廢了一條腿之後,這樣尷尬地趴在白玉堂麵前,一絲不掛地被他看著自己臀上毫無抵抗的實驗傷口,展昭甚至產生了無地自容的感覺。生死攸關時無法顧及這些,稍有和緩,這感覺竟然鮮明得無法忽視。


    然而展昭畢竟是展昭,閉著眼睛心一橫,也就挺過來了。


    白玉堂直到覺出展昭再次放鬆下來,才開始解布帶。停停解解,終於完全除去遮攔,露出的傷口已經慘烈到不能看。


    白玉堂眼底聚起一層閃爍的光影。直到現在,他才容許自己稍微想像一下當時的場麵。他的貓兒,赤裸著被反綁在解剖台上,驕傲被無視,溫潤被侮辱,剛強被踐踏,孤獨無可言說。


    白玉堂難以想像如果換成是自己會是怎樣的感受,正因如此他的心才被漲破了燒爆了,一個忍不住,就要轟然一炸,血貫頂梁。


    可是貓兒用尊嚴和生命換來的證據,丟了。


    白玉堂挫磨著牙齒,俯下肩膀,雙手抱著展昭,把臉貼在他的腰背上。


    “貓兒……對不起……”


    展昭本來還在咬牙忍痛,忽然被白玉堂在身後抱住,聽見他低沉地說對不起。稍抖的尾音掃進展昭耳鼓,仿佛有極細的紋絡沿著心底最深處蔓延開來,在血肉裏交織穿梭,爆開一路震顫:


    沒有人能瞞過白玉堂的一雙銳目,白玉堂早已發覺自己醒了,不說破的原因,隻是為了遷就自己這份由驕傲所致的尷尬——白玉堂太珍惜眼前擁有在槍林血雨中鍛造出的理解和默契的愛人。


    同時,白玉堂心裏,始終在為一份萬不得已的失去而深深內疚,卻寧願獨自承擔。


    展昭緩緩張開眼睫,把手伸到腰側,握住白玉堂的手,安慰地握緊,向前牽過來。白玉堂順勢起身,半跪在床頭,望著展昭的臉。


    微光在展昭幽深的瞳仁中曳動,他靜靜地看著白玉堂,從對方抽緊的眉心,一直看到胸前被槍帶勒出的青紫隆印,目光溫醇安慰,如同撫摩。


    “玉堂,和你沒關係。”


    一道刀光劈進腦海,白玉堂肩頸肌肉立刻收緊。


    展昭早就知道證據丟失!


    死生交錯的瞬間,展昭親手斷開抵死纏結的羈繫,親眼看著壓上性命取來的證據,被絞在槍枝彈鏈上隨水而去。


    展昭離他而去的這段日子裏,他曾經多少次在午夜夢回時,心中隱隱失落,自己在展昭心中的地位永遠比不上家國天下的冰山一角;現在展昭在無奈取捨時終於選擇了他,為什麽他心中毫無喜悅,隻有沉甸甸的不忍?


    展昭的手環過白玉堂後頸,把他向自己攬過來。白玉堂無聲地隨著展昭的手,把下頷放上他的肩窩。


    “任務已經不可完成,終止它不是過錯。”耳邊展昭充血的嗓音仍然堅定而溫和,“當豁出性命也換不到結果時,至少我要換到你。”


    白玉堂心中轟響,所有的語言在這一刻失去意義,唯一的念頭,是強烈地渴望把臂彎中的人揉進骨血。


    白玉堂一臂圈住展昭頭頸,另一手捧住他的臉頰,鋪天蓋地的親吻烙在展昭眉宇眼睫,鼻準耳際,一路向下,廝殺般地碾壓上展昭的唇。


    在他落下第一個吻時,就感覺到展昭的手用力抱住他。展昭的反應完全不是回吻與配合,而是幾乎比他還要熱烈的訴求。


    奔騰的流水在燃燒,厚重的黑暗在燃燒,廣大的空間在燃燒,亙古的寂寞在燃燒,烈焰一路升騰搏殺直到榨幹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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