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走出去的腳步仍然穩重堅定,沒有任何遲疑或留戀。


    那群日本浪人坐下喝茶看熱鬧,坐在最裏麵的一個閑閑半舉茶盞,左手輕托手腕,看似隨意,卻別有一番風度,仿佛這邊發生的一切都跟他們毫無關係。


    明鳳華低頭倚在柱子旁邊,直到毆擊停止,這些人都走了,才慢慢站起,掩上衣襟,擦擦嘴邊的血跡,扶著牆往後台挪去。


    那群日本人見沒什麽熱鬧好看了,起身往外走,坐在最裏麵的人走在最後,經過明鳳華身邊,伸手拍了拍明鳳華按著前胸的手,明鳳華下意識地一讓,一塊價值連城的玉佩落進衣襟。


    明鳳華驚訝地抬頭望去,隻看到一個寬肩和服背影,挎著太刀,趿著木屐,一路瀟灑而去。出門時略停了停,向明鳳華一點頭,那一瞬間明鳳華記住了那人俊美的桃花眼,明**人如同刀光。


    趙玨命令把展昭押進協防隊的牢房,獨自一人向住處走去。


    夜色愈深,寒涼如浸。天邊濃雲聚起,漸漸遮沒半輪上弦月。幽深的巷子兩邊,民居早已關門閉戶,連狗也不叫一聲。


    轉過一個彎,前麵忽然有黑影擋住去路,趙玨愣了一下,再走近些,依稀看清是個日本浪人八字站立的輪廓,寬袖和服灌滿夜風,像微張的翅膀。看到趙玨走近,來人平舉太刀,握住刀柄緩緩拖動,像是展開一幅繪在蟬翼薄紗上的畫卷。


    寧靜的刀光毫不掩飾地鋪開,刀尖離鞘的一剎那,靜得如同佛前檀香散去時的最後一縷縹緲餘韻。


    趙玨站住,眼中完全沒有了在日本人麵前一貫的恭敬卑微。


    夜風打著旋卷過腳下,對方已經沉腰沖了過來。刀勢穩準狠戾,招招如電,趙玨並不還手,避到無可避處,抬眼直麵刀刃後那雙結滿冰淩的眼眸:


    “我沒想到你來得這樣快,白玉堂!”


    “沒有我查不到的事。包括你,襄陽。”白玉堂並不收刀,“你們計劃把展昭送進去之後再通知我?”


    “這是南京的命令。”趙玨誠懇地看著白玉堂,“請你理解。”


    “南京?”回應他的是白玉堂毫無溫度的淡笑,“南京還命令絕對不抵抗!”


    “你可以拒絕配合。”趙玨眼帶威脅,“但是展昭已經接受任務,你現在任何一個不適宜的舉動都會斷送了他!”


    “斷送他的人絕不會是我。”白玉堂看出趙玨的威脅,心頭怒起,眉鋒陡橫,“帶我去見他!”


    “他如果願意開口,當初就會直接告訴你!”趙玨直視著白玉堂,眼中是毫無餘地的拒絕。


    白玉堂冷笑:“如果我殺了你,你說哈爾濱情報站的新任站長會是誰?”刀鋒壓低,在趙玨脖子上壓出一道紅線,“國難當頭,白爺不想同胞相殘,可要是有人企圖拿白家當炮灰,爺就先拿他祭了旗,再和日本人算總帳!”


    協防隊門口站崗的衛兵正想打個嗑睡,冷不防肩膀被人一拍,抬頭一看,是趙大隊長帶著個偽軍隨從。心想這下糟糕,誰想到趙大隊長這麽晚了還折回來查崗!急忙立正,錯開隊長不滿的眼神。


    協防隊的公署是過去的縣衙改造的,臨時牢房設在西院。門廊沒有開燈,黑黢黢的,沉積著古老房屋常年不散的陳舊味道,灰塵在腳下輕揚開來,如鬼魅襲地巡遊。


    偽軍軍帽下,白玉堂的眼睛開始漲起寒光。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然而展昭在門前階下那一跪,已經把白玉堂的驕傲激得迸出血來;茶樓裏遠遠一望,他相信展昭已經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沒有隔空看來一眼。


    信任,疏離,都有無可辯駁的理由。


    可是貓兒!你心中隻有家國天下,而我心中除此之外,還有你。


    第二章 吾往矣


    趙玨喝一聲:“換崗了!精神著點啊!”


    裏麵一個值夜的偽軍見大隊長親自來查崗,一疊聲答應,交了鑰匙,敬禮出門。


    趙玨領著白玉堂來到最裏麵的單間牢房門口,碗口粗的木柵裏黑不見物,趙玨捏亮手電,緩緩下移,把整個狹窄的牢房照亮。


    於是白玉堂看到了展昭。


    展昭安靜地靠牆坐著,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微微眯起眼睛,很快又張開,並不意外的眼神透過光柱向白玉堂一笑,清淡得秋水無痕。


    趙玨熄滅手電,默默走出迴廊。


    手電光消失後,眼睛重又逐漸適應黑暗,牢房內外的兩個人都隻能看到對方的輪廓,如此熟悉,卻又依稀有點陌生。


    白玉堂心中明明白白地知道,血清案後,南京雖然暫時打消了對白家的懷疑,卻又加上了忌憚。國際形勢複雜,上方有苦難言,滿洲是暗流洶湧之地,統計科製訂沖霄計劃,派展昭進中馬城承擔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必定懷著藉此使用白家勢力的心思。


    然而麵對著坦然赴險的展昭,這一切不滿都變得狹隘難言。


    有亡國之恨在先,鬩牆之爭確實顧不得了。


    白玉堂的聲音低沉地響起:


    “展昭!”


    看到柵欄裏的身影似乎怔了怔,白玉堂心裏一窩,語氣還是逸出從未有過的寒意,“我隻告訴你一句話!”


    展昭起身來到柵欄邊,伸出手,放在一身煞氣的白玉堂肩上,把他向自己攬近,在他耳邊輕聲唇語:“白兄,既然來了,多說幾句無妨。”


    耳膜像被貓爪不重不輕地地撓了一把,肩上卻又傳來展昭手掌的暖意,無奈的苦笑在白玉堂眼裏一繞,又沉得深不見底。


    “展昭,我替你去。”


    展昭抑製著胸口傳來的隱隱悶痛,晶亮眼瞳望向白玉堂,仿佛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白玉堂把手伸到肩上抓住展昭的手,眼中神色認真得讓人無法抗拒。


    “貓兒,我用白家全部設備日夜監聽,截獲調查科的電報信號,追蹤到這裏。我知道的也許不如你多,但已經足夠。”


    展昭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白玉堂放開展昭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上方命令追查日軍細菌戰研發行動,戴罪立功的襄陽是哈爾濱站總負責人。中馬健一在背蔭河建兵營,其實是為加茂部隊準備細菌實驗基地。襄陽的公開身份隻被允許停留在外圍,所以需要一個合適的人,用特移送的名義,進入背蔭河兵營,收集情報,積累罪證,伺機行動。”


    白玉堂眸光熠熠,聲音卻越來越低,最後如同耳語:


    “襄陽把這次行動命名為,沖霄計劃。”


    展昭默默後退半步,凝視著白玉堂,眼裏泛起沉沉波紋。


    白玉堂看出他的擔憂,解釋道:“你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已經不錯,我追蹤了兩天,才發現所有訊息都是在不同頻率上零散發出再匯總。隻是你們沒有想到會有一個叫白玉堂的人,能同時分辨出三十組以上的信號。”他猛然伸手抓住展昭肩膀,“貓兒,你聽著,去執行沖霄計劃,你不是合適人選。”


    “玉堂,你既然提前知道了計劃,就應該明白現在不是你出現的時機。”展昭直望進白玉堂的眼睛,“我進入兵營以後,襄陽會通知你組織武裝力量在外接應。你如果願意配合,現在立刻出城待命,沒有其他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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