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還有什麽隱藏的後果在貓兒身體裏擇時而噬?白玉堂不願去想像,卻無法忽視種種不祥的可能。然而白玉堂也知道展昭隻是不能說話,頭腦仍然機敏,自己的種種擔心,展昭自己何嚐不曾想到!


    白玉堂按下心中的寒意,把展昭的頭攬在胸前,仿佛要把他所有的傷痛,都揉進自己的血肉。


    “貓兒,你放心,相信我,我一定治好你!”又半開玩笑地寬慰道,“不過是暫時不能說話而已,你的那份,白爺替你說!”


    展昭向後仰去,把頭放回枕上,輕輕推開白玉堂,湛黑的瞳仁中已經沒有了剛剛的驚訝神情,用微笑的唇型無聲說道:“玉堂,我沒事。或許過些日子會自然恢復。展某要說的話,還麻煩你省下。”


    “我說貓兒,是人都知道這年頭得攢現大洋,還沒人聽說過話也能攢的!”白玉堂看到展昭的微笑,立刻得寸進尺進耍開嘴皮。


    展昭笑而不答。眼中盈起溫暖之色,如同陰雲罅隙間透出的一線陽光。


    因為,有些話無法代勞,隻能是我親自對你說。


    前提是,我沒有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而且,還活著。


    接下來的日子裏,白玉堂一直精心照顧展昭。白錦堂的電報三天一到,白玉堂對關東形式了如指掌,知道展昭必定放不下心,所以也並不瞞著展昭。神通廣大的白錦堂甚至通過暗線拿到展昭放在智化那裏的皮箱派人送來,展昭拆了機關打開,看到白玉堂眼裏露出不放心的神色,立刻微笑著把自己的白朗寧交給了他。


    “貓兒,交槍這種事,不像你的作風。”白玉堂毫不猶豫地接過槍,嘴裏卻不讓人。


    展昭但笑不語。


    除了不能說話以外,展昭其他方麵都漸漸在恢復,皮肉之傷還好說,隻是胸腔受傷嚴重,行動不便。白玉堂擔心展昭身體沒有復原就急於練槍,一直收著他的白朗寧,但是展昭連提都沒有提。他向白玉堂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讓他想辦法弄到能找到的一切滿洲報紙。


    這並不是一件太難做到的事。於是白玉堂就多了一項日常工作——陪展昭看報紙。白玉堂生性好動,然而每每對坐在窗前,在緩緩瀰漫的咖啡香裏,看著陽光在展昭濃長的眼睫上安然棲落,心中生出的竟然是時光停駐的靜好之感。時間一長,擔心歸擔心,畢竟還是漸漸習慣了展昭的沉默。


    無論怎樣,有你在身邊就好。等你養好傷,火海刀山我都願意同你去闖!白玉堂常會這樣想。


    然而白玉堂畢竟是血肉之軀,麵對著心愛的人,夜闌人靜、清晨初醒時,也會有難以開口的情愫喧囂而至,卻總是因為擔心貓兒重傷未痊的身體,多少次生生忍熄焚身的烈火。


    明亮的陽光哂化了積雪,房簷上掛下燦爛的冰柱,春天來到了人間。


    白玉堂的傷已經完全好了,手也早就開始發癢,加上想給展昭補養身體,出去打了一天獵,傍晚回來時,展昭竟然沒有在客廳裏等他。寒冷的預感升上頭頂,白玉堂大聲喊來白祿,白祿也並沒有見到展昭出去。


    瘋狂地翻遍了別墅的每一個角落,到處都是展昭的氣息,可是人卻無聲地消失了。留下的隻有窗前桌上攤開的報紙,白玉堂衝到桌前翻找,少了一張!


    “祿伯!今天的報紙,再找一份來!”白玉堂雙手抓著報紙,劍眉深深糾結在一起。強烈的預感在對著他叫囂,他隻能憑藉強大的意誌力告訴自己必須要冷靜。


    又一份相同的報紙很快送來,白玉堂急急抽出缺失的那一張,目光掃過,渾身血液頓時冰冷。


    雨霖鈴!


    數月的相處,心底的不安已經漸漸淡得不見痕跡,他幾乎不願再去想有一天會再和展昭分開——直到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展昭從來都不是他的貓兒,國內的組織一聲呼喚,展昭就立刻離他而去。


    窗外是張著艷紅霞屏的天空,飛鳥高翔而過,翅膀映著夕陽的光線,如團團流火。


    黃昏,寸近寸暗,樓上樓下,寂寞如鐵。


    白玉堂苦笑,打開藏著白朗寧的暗格,展昭的槍還在。他忽然覺得或許展昭一直都知道槍藏在哪裏,沒有拿走,是為了留給他。


    留下了槍,留下了一段往事。


    而那個同處決令擦身而過的展昭,身體尚未恢復的沉默的展昭,他傾盡全力去愛惜陪伴的展昭,確實是走了。


    你竟敢就這樣走了!


    銀灰色的白朗寧躺在紅木桌麵上,和它的主人一樣沉靜安詳。熟悉的紋路和質地,本來看到它就覺得心安,而在此時全然寂靜的客廳裏,卻憑空在胸中引出了一股怒火。


    白玉堂燃燒的雙眸盯著白朗寧,一言不發。


    經驗豐富的白祿不等人問,早已疾步出去召集保鏢,白玉堂揮手掃開報紙,重重一拳砸在桌麵上,沉默地坐下。


    院內外除了風鳴再沒有一點聲響,暮色在窗外漸漸沉澱成散發森林氣息的黑暗。


    白祿很快回到沒有開燈的客廳,一身獵裝的白玉堂連隨身的短刀都未曾卸下,坐在展昭的位置上,通身繃緊的輪廓顯現出毫不掩飾的淩厲。


    白祿在心裏深深嘆了口氣,上前一步說道:“二少爺,展少爺最後一次在五點左右出現。別墅周圍兩公裏沒有入侵跡象。展少爺隻身離開,是我沒有照顧好……”


    白玉堂抬手示止,白祿立刻閉上嘴。


    白玉堂張開手指,緩慢有力地握起桌上展昭的槍,冷靜的聲音穿透空曠廳堂中的暗色,直抵耳鼓:


    “既不是綁架,又沒人接應,他一個人走不遠。全線戒備,十公裏地毯搜尋,抓回來!”


    白祿答應一聲轉身離開,白玉堂緊緊握著槍柄,牙齒在唇內無聲合緊。


    展昭,這裏是我白家的地盤。


    白家的忠心護從在這裏生活已久,他們熟悉這裏的每棵樹每條路,每個山丘每道河溪。你休想瞞著爺離開!


    聽得崗哨已經在院子周圍布好,出去搜索的腳步聲遠去,白玉堂起身走向背對窗口的沙發,隨手在茶幾上的銀質煙盒裏抽出一支白金龍點燃。


    這是白祿為時來小住幾天的白錦堂準備的,白玉堂對煙沒有愛好,何況近來還有展昭在這裏養傷。然而此時心中實在是煩躁得血氣翻湧,坐下重重地吸了一口,人向後靠,望著天花板噴出灰白的煙霧,心裏知道這註定是無眠的一夜。


    白家在這裏的這隊保鏢都是經過千挑萬選,訓練有素,然而抓捕展昭,白玉堂還是隻能把希望寄托在人多勢眾上。


    展昭!


    過去的艱難困苦已經證明,在沒有黎明的明天,你麵臨的殘酷境遇無法想像。


    你心懷天下,何人心中有你?你傾盡熱血,換得他們如何待你?


    焉知你這一去,麵對的不是軍法處的槍口!


    桌上的水晶菸灰缸已經裝滿了菸蒂,還是沒有任何人回來報信。纏繞成亂麻的的無數念頭擁擠在胸中,白玉堂終於連吸菸的耐心也失去,將手中餘下的大半支煙狠狠擰滅,霍地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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