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慧如虞嘉月,馬上意識到那個人是誰。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上了頭,有林聲一句鋪墊當台階,馬上忘記了曾經一切不快,滿腦子赤豆糊赤豆糊赤豆糊的虞嘉月,聞著想像中香甜的氣味身段放得足夠低,堪稱有奶就是娘。她撒嬌道:“求求大好人救救我吧……我有眼不識泰山,以後再也不敢跟您計較了。”


    鄭念初其實沒做過這個所謂赤豆糊。但是她相信林聲,林聲說她會,她就一定能做。虞嘉月就這樣祈求著她,她雖感到有趣,卻仍無動於衷。轉而望向林聲,麵帶微笑,等待她的首肯。


    就是這種情形。


    鄭念初等著她的意見,眼角含笑,全天下說話都不管用,就算虞嘉月跪下來求她,也許她都不會點頭。可她明知道林聲是什麽選擇,還是這樣,必須要聽她說出來,享受兩人之間隱而不宣的默契。微妙的默契。


    這樣的情況以前也有,沒有這樣明目張膽。林聲不知道那天鍾子希和鄭念初還談了什麽,但是這種變化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的。


    她們陷入了一種戀愛前的曖昧,鄭念初有所感知,卻又不去確認。理所當然地模糊著身份,知己?姐妹?戀人?


    心照不宣。


    誰和她心照不宣呢?林聲並不是。林聲既想揭開這種遊戲的幕布,將一切昭告天下,又想在幕布後完成一場血腥而沉默地屠殺,將一切扼死在昏暗之境中。


    她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態度來應對,欣喜之中夾雜著憂慮,便好似向著樂土飛奔的路上,她本義無反顧,天使雨精靈分列兩旁為她頌歌,山花隨著她的腳步鋪滿山路,可是突然,她緊急地剎住腳。


    麵前是一堵冰冷堅硬的玻璃牆。


    她捂著出血的額頭,熱血從創口流下,很快冰涼凝固,澆熱她的衝動與熱血,止住她再一次蠢蠢欲動的腳步。沒過多久,創口結痂,她就忘卻了麵前有一堵牆,繼續以一往無前地態度迎接那片近在眼前的樂土,極樂之境,巴別塔頂與天堂。如此周而復始,然而除了一層又一層的血痂,沒有任何變化。不僅固執而且偏執,蠢笨得不像她。


    最大的問題是,這堵牆正是她親手建築的。


    如果她能果斷……這不可能,她根本無法果斷。畢竟結局並非輕描淡寫,濃重到她無法承受。


    珍珠樣的小湯圓買回來了,一個一個粘在一塊兒,點綴著寒霜,並一小袋已然拆了封的桂花藕粉放於一處。小小的粥鍋裏咕嘟咕嘟地滾著小泡,頂起蓋子輕輕抖動,鄭念初拿勺子攪了攪,又攪亂林聲一腔思緒。


    虞嘉月聞著滿屋子霸道又淺淡的熟紅豆味道,歡喜地轉著圈,還跟爺爺詳細地介紹這赤豆糊的新鮮之處,談論得爺爺也笑嗬嗬地跟她一起盼著。


    忽聽得樓下的老太太又閑不住,大冷天蹲到外麵攔著她認識的人給人添堵。少女們聚到窗台邊上,在紅豆溫暖香氣裏旁觀八卦,卻發現被八卦的主人公正是她們認識的人。不止認識。


    “虞堂啊,不是我說你,你家裏的是二姑娘,先了姐姐結了婚,挺不好聽的。”


    虞堂又不是老師,本身戾氣也夠重,當即反擊:“我讓你聽了,老不死的耳朵還沒聾呢。”


    “你瞧你這人,我是提醒你呢,淮安結婚比她姐早人家也就說兩句,可那些事也別鬧得沸沸揚揚的啊,你家老二嘉月,沒準跟她媽一樣,招惹了第二個鄭風呢。”


    鄭念初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一愣,她不明白……


    嘭!


    一個花盆在老太太腳邊不遠處炸開來,碎片蹦了老遠,把老太太驚得哀哀大叫著直直往後挪了好多步。“要死了要死了!”


    所有注意到這場爭執的人都不禁眼皮子一跳,心裏著實嚇了一瞬。除了虞嘉月。


    “有些人可得注意,隨便說話是要遭天譴的。這自己叫雷給劈了也沒什麽,可別連兒子也劈死了。


    第39章 暴雪


    林聲陪著鄭念初還站在窗戶邊上,看著老太太叫罵著要上樓來,被自己女兒拉住,女婿默默清掃著花盆的碎陶片,將幹燥的土粒兒和悲催的落葉植物掃到一邊的小菜地裏,等林聲家來人領回去。


    “這些事你知道嗎?”鄭念初問,聲音沒有起伏,平淡卻不像水,像一陣悄然的北風。


    “隱約感覺到一點,但是從來沒問過。”林聲坦然,她看向鄭,聲音很讓人信服,“我想這與我們無關,不是嗎?”


    鄭念初就想,林聲說得沒錯,這些前塵往事與她無關,之前不幹擾她的生活,以後也不會。


    然而,真的無關嗎?她是憑藉了什麽才與這家人住在一起呢?是因為毫無幹係的她自己嗎?鄭念初不想質問自己,但是這根本經不起推敲。沒有人可以因為毫無關係住進另一個家庭裏,也沒有一係列的事可以沒有前因就得出後果,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林征望的親切,也不會有虞嘉月莫名其妙的討厭。


    身後夫妻倆把正在氣頭上的虞嘉月說了一通,沒人來這裏打攪。好像這裏成了真空,鄭念初和林聲隱匿了身形,此處實際上空空如也,沒有一個人。


    “你就算說她也好,我高興,但你不能說他兒子啊。他兒子也沒罵過你不是,那這樣你和她有什麽區別。”傅淮寧勸道。


    虞嘉月不服:“要什麽區別,我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你和她那種人不就一樣了嗎,多不至於啊。”


    虞嘉月聽不慣這種是法:“有什麽不至於,她自己不顧著臉麵,憑什麽我要給她臉。我本來就刻薄,就是那種人!我也不是老師,我愛怎麽講怎麽講,心裏想什麽我就講什麽。我還就咒她活不過今年了。”


    “哎哎,”傅淮寧止住她的口無遮攔,“怎麽越說越嚴重了,好歹是老人家。”


    “我不尊老,她愛幼嗎?”


    夫妻倆看起來同心,實際上傅淮寧勸得可敷衍了。她就樂見那老太太有朝一日被人收拾,虞堂也好,虞嘉月也好,都是牙尖嘴利不顧形象的主。專朝人痛點上捅,不捅得人滿臉血就堵得慌,不能解心裏的氣。罵老太太自己她倒不至於怎麽樣,要敢說她兒子沒出息,她能站起來往你臉上戳指頭。


    虞嘉月這一通惡意的詛咒潑下樓,老太太兜了滿頭滿臉,沒能上樓來繼續討教這父女倆的厲害,現在正氣得罵攔她的女兒,說是吃裏扒外弟弟被人咒死也不出聲,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是氣昏頭了,方說出這些混帳話來,隻是沒說兩句,也就噤聲了,樓下從吵鬧到無聲,沉默得很是突兀。不知道又有什麽新的劇情。然而沒有人去管那家人的家事。


    聽到敲門聲,鄭念初握住窗框的手一緊,塑料冬季的冰冷漫上她溫熱的指尖,馬上她就感覺到手指的涼意,阻斷了身體其他部分的熱氣傳導,又由室外的風一吹,陽光布上陰冷味道籠在身上,林聲肉眼可見地瑟縮。


    鄭念初關上窗戶,隔絕了老太太和她女兒女婿的冷戰場麵。


    這敲門聲比平時要穩,很能說明虞堂現在的心情。把人罵回去了就是很能讓他舒坦,他跟他家嘉月都這麽個性格,誰吃虧他們家人都不能吃虧。本來是很氣的,現在倒也能和和氣氣地,輕輕鬆鬆地問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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