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如此,從雨中跑來的宮人誠惶誠恐地請蘭相將殿下交由他們時,蘭子卿神色淡漠,淡然而又堅定的拒絕。


    內侍望著雨中那一紫一藍相擁著離去的背影,心裏疑惑起來。


    三皇子什麽時候同蘭相有了這樣好的交情。


    等他二人好不容易來到宮門口,天色已經俱黑,黑夜中細雨如絲,煙雨蒙蒙。


    馬車載著二人,揚塵而去。


    這時,一匹駿馬疾步奔來,恰好與那輛馬車擦肩而過,馬上一身吏部官袍的人帶著一張慌亂害怕的麵容在宮門前下馬。


    *


    馬車到了相府後,蘭子卿在府裏小廝的幫助下,將夙丹宸送入自己的臥房,同時吩咐小廝將熬好的粥拿去廚房熱一熱,送到房間來。


    夙丹宸躺好後,蘭子卿立刻尋來一件幹淨柔軟的衣服,伺候他換下身上已經濕透的衣袍。


    換衣服前,蘭子卿先替夙丹宸膝蓋上的傷上藥。


    那兩片膝蓋已經青紫不堪,破了皮往外滲透淅淅血絲,那青紫紅皙的一片,在周圍光滑潔白的皮膚中,顯得格外駭人。


    蘭子卿瞧得眼眶一熱,心疼的快要碎掉。


    伸手撫上那張英朗的麵容,啞聲問:“疼不疼?”


    夙丹宸乖順地貼著他薄涼的手掌,說:“子卿,你不要擔心,我沒事,我就是有點渴,還有點餓。”


    整整三天未曾喝一滴水,吃一粒米,怎麽會不渴不餓。


    蘭子卿心裏一疼,為他敷完藥後,起身倒來一杯溫茶,遞給他。


    夙丹宸實在是渴極,接過便“咕咚咕咚”大口的喝。


    蘭子卿將他這副模樣看在眼裏,心疼之餘更多的是自責。


    殷庭一事,他知道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任不管,與其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煬帝,最後闖出彌天大禍,倒不如狠下心腸,放任他安安靜靜的跪完這三天。


    豈料,一看見這個人跪在楊柳樹下,他心裏便疼極,幾乎忍不住地想施計救人。


    後來他為了避免自己心軟,這三日來,更是不敢踏入宮門一步。


    蘭子卿望著那雙青紫紅腫的膝蓋,墨眸裏的水霧越聚越多。


    他後悔了。


    連自己心愛之人都無法保全,蘭子卿,枉你自負心算天下。


    你又算什麽謀士。


    夙丹宸不知蘭子卿心裏所想,但見他緊瞧著自己的腿,墨眸裏水霧蒙蒙,抿了抿唇,伸手將人攬入懷中。


    “子卿,我真的沒事,你不要擔心。”


    “倒是你,短短三日不見,怎麽好像憔悴消瘦了許多。”


    夙丹宸在楊柳樹下見到蘭子卿時,便覺得不對勁,子卿容顏蒼白,眼瞼處更有明顯的淡青色,整個人的氣色看上去非常的憔悴。


    “丞相在廊外站了三天三夜,怎麽會不憔悴消瘦。”


    阿三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走了進來,


    他恰聽到夙丹宸這句話,忍不住為自家丞相多說兩句。


    這三日來,丞相一直站在書房外的瓦廊下,不眠不休地整整站了三天三夜。


    叫人看在眼裏,實在是難受。


    也曾上前苦勸,丞相神色淡淡,說,他還跪在禦書房,自己如何睡得著。


    這個人“他”,自然便是丞相捧在心尖尖上的三皇子。


    夙丹宸一聽,立刻變了臉色,瞪圓了桃花眼,“子卿……你……”


    “多嘴。”


    接過阿三手裏的粥,蘭子卿淡聲訓斥了一句,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阿三暗歎一口氣,自己不說,隻怕丞相永遠都不會告訴這位皇子,明明丞相為他做了那麽多事……


    拱了拱手,退出房間。


    第78章 夫君


    “殿下, 喝一點粥吧。”


    蘭子卿輕輕舀了半勺熱粥,等溫度略涼一些後,送到夙丹宸嘴邊, 柔聲哄他喝粥。


    夙丹宸哪裏喝得下, 看著眼前容顏蒼白憔悴,卻細致耐心服侍自己的人, 忍不住鼻子一酸,一頭撲入他懷中, 雙手緊緊抱住他清瘦纖細的腰身。


    他自聽到阿三那番話, 心裏又是震驚又是心疼, 酸酸澀澀,實在悶疼地厲害。


    “子卿……”


    哽咽地喚他的名字,喉嚨裏沙啞酸澀得緊, 再也說不出其他。


    蘭子卿目光盈盈,極溫柔地注視懷中緊緊抱住自己,肩膀微微顫動的藍袍青年,伸手輕柔地撫上他背後烏黑柔順的發, 像哄孩子一般一下又一下緩慢地安撫,柔聲哄了他許久,等懷裏的人不再哽咽時, 端起碗,輕輕說道:“殿下不肯喝粥,豈非叫臣心疼。”


    “我喝,我喝。”


    立刻從他懷中爬起, 搶過他手裏的白瓷小碗,也不管溫度是否適宜,仰起頭便要喝盡。


    被蘭子卿及時製止。


    蘭子卿輕搖了搖頭,從他手裏接過瓷碗,輕緩地舀起半勺粥,送到唇邊輕輕吹了口氣,確定溫度適宜後,方送到他唇邊。


    夙丹宸濕漉漉的桃花眼裏有些發紅,乖順地張開口,任由蘭子卿一口一口耐心地哺喂自己。


    一碗嫋嫋散發稻米清香的糯軟小粥在一口一口的哺喂中漸漸見了底。


    蘭子卿掏出袖中青黛色的絹帕,溫柔地擦了擦夙丹宸嘴角的殘渣,做完這一切後,拿著空碗走出房間,回來時打來一盆冒著熱氣的水。


    蘭子卿伺候夙丹宸梳洗的整個過程中,那玉冠藍袍的青年坐在床頭,濕漉漉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身旁的人瞧,眼角紅得更加厲害,咬著唇不說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等蘭子卿放下手裏雪白柔軟的毛巾時,再也忍不住情緒,撲過去抱著他的腰翻滾到床上。


    蘭子卿被夙丹宸按住肩膀壓在身下,目光盈盈地望身上紅著眼睛的人,柔聲問:“怎麽了?”


    他這一問,惹得夙丹宸鼻尖越發酸澀,將腦袋埋入他的肩窩,抽噎地說:“子卿,你總是對我這樣好……”


    蘭子卿輕輕笑了一聲,伸手極溫柔地“圈禁”身上這隻大犬,在他耳邊輕柔地吐字,溫熱的氣息嗬入耳膜,一字一句地說:“夫君,我不對你好,又該對誰好。”


    夙丹宸心頭一震,怔怔地抬起頭來瞧身下帶笑的如玉容顏,那雙墨眸又深又沉,似藏了無盡的情意。


    “子卿……”


    夙丹宸抽噎了一聲,桃花眼裏淚眼汪


    汪,心裏高興地一塌糊塗,雙手摟上蘭子卿的脖子,在他潔白細膩的脖頸上親親啃啃,密密麻麻地吻。


    蘭子卿輕“吟”了一聲,在極度甜蜜中身心完全放鬆下來,反而被一陣疲倦襲卷,墨眸半闔起來,意識漸漸模糊不清。


    殿下……


    我的殿下……


    “子卿?”


    夙丹宸親了許久,見身下的人沒有反


    應,搖了搖他的肩膀,察覺到他鼻息間發出細微勻長的呼吸聲後,不覺失笑。


    子卿竟睡著了。


    這倒也難怪,子卿在廊外站了那麽久,期間一直沒有合過眼,怎麽會不累。


    不說蘭子卿,夙丹宸自己在禦書房前跪了那麽久,身上也是乏累得緊。


    夙丹宸像隻八爪魚一樣緊緊纏抱著蘭子卿,陷入睡眠前,他昏昏沉沉地想,剛剛自己好像是有反應的……同男子合歡……也許是可以的……


    夙丹宸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雖然他隻睡了短短數個時候,因為心憂殷庭,早早便睜開眼睛。


    習慣性地往身旁摸了摸,摸了個空,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哪裏還有蘭子卿的身影。


    怎樣早的時辰,子卿會去哪裏?


    夙丹宸按住發昏的頭,緩緩坐起,自己用準備在床頭的水簡單梳洗了一番,胡亂穿戴好衣裳,出去尋他。


    由於他膝蓋上有傷,便一瘸一拐緩緩地行走,走了不到半裏路,前方梅林曲橋邊隱隱傳來人聲。


    “此事當真?”


    蘭子卿負手而立在梅林曲橋旁,聽完小廝的稟告,唇角往上勾了勾,墨眸裏閃過一絲幽深莫測的光。


    “千真萬確,宮裏一大早便傳來消息,


    昨夜吏部大牢突然失火,火勢蔓延地厲害,吏部大牢已經化作灰燼……殷庭將軍被發現時,已經成了一具燒焦的屍體。”


    蘭子卿望著前方水波粼粼的湖麵,淡聲說:“此事萬不能讓殿下知道。”


    “是”


    轉身時,恰看見身後臉色雪白,滿臉震


    驚的夙丹宸。


    阿三瞅了瞅三皇子,跟著瞅了瞅臉色大變的丞相,心裏無聲歎了口氣,識趣地退下。


    蘭子卿見到出現在身後的夙丹宸,心裏從來沒有這樣驚慌過,艱難地張了張口,輕喚了他一聲。


    “殿下……”


    被他打斷。


    “子卿……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嗓音顫抖地厲害,喉嚨裏全是慌亂害怕。


    那雙濕漉漉的桃花眼帶著一絲期待般乞求地看著蘭子卿,乞求他說出一個“對”字。


    蘭子卿心裏一痛,偏過頭去,任他平日巧舌如簧,舌燦蓮花,這時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喉嚨裏像塞了一團棉花般幹澀疼痛。


    對與不對,都無法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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