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在所有人的沉默中,一人越席而出。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那英武的男子身上。


    每個人目光中的含義卻又不同。


    夙丹宸是擔憂,羅明宣是擔憂中又參雜著一些別的情愫,目光瞧上去陰陰冷冷,至於蘭子卿,那便是看戲般得愉悅。


    煬帝看著出來的殷庭,眯起了鷹眸,“愛卿有何話說。”


    殷庭那張英俊的麵容黯了黯,“這首曲子,臣記得是小離親手所譜……”猛然意識到了什麽似得,轉口道:“陛下,所謂不知者無罪,既然這位樂師並不知情,還望陛下從輕發落。”


    煬帝冷冷看了殷庭半響,鷹眸中閃過刀光劍影,麵沉如水。


    宴上的大臣戰戰兢兢,像鵪鶉一樣縮在席中


    但很快,煬帝麵色開霽,薄唇邊甚至透出一絲笑意,仿佛剛剛那一觸即發的怒兆僅僅是大家的錯覺一般。


    “既然殷愛卿為其求情,朕便看在愛卿的麵子上,從輕發落。”沉吟片刻,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俸三月,杖責十五。”


    驚嚇得快要暈死過去的琴女連連磕頭。


    經過這一場鬧劇,大家都身心疲倦,無心宴會,所以當傳來“眾愛卿早些回府歇息”的旨意時,眾人無不眼前一亮,喊出“恭送聖上”的聲音也比平常響亮許多。


    一場風波迭起的皇宴終於落幕。


    各大臣長長籲了口氣,三三兩兩各自散去。


    “子卿,你等等我,你走太快了。”


    宴會結束後,夙丹宸本想留下來和殷庭將軍繼續敘舊,但見蘭子卿冷著臉轉身離去,便也顧不得其他,留下一句改日請殷叔叔喝酒,便追他而去。


    在宮門口的馬車旁,夙丹宸終於追上了蘭子卿,借著茫茫夜色,從背後抱上他,頭枕在他肩窩處好一頓磨蹭。


    蘭子卿被他蹭得臉色漸漸轉暖,目光盈盈地望他,柔聲道:“別鬧,回府。”


    夙丹宸先進入馬車,蘭子卿掀了車簾正要進入,夜色中忽然傳來一道略顯著急的聲音。


    “阿宣,你等等我,你走那麽快做什麽。”


    蘭子卿頗為玩味地挑了挑眉,隨即進入馬車。


    第60章 飼犬


    回相府的路上, 夜空星辰璀璨,潯陽燈火闌珊。


    夙丹宸一麵摟著蘭子卿,一麵興奮地在他耳邊嘰嘰喳喳, 說個沒完。


    先是誇蘭子卿聰明, 那軍師提出的問題那樣難,更是點名道姓地刁難, 他坐在席下一顆心砰砰直跳,比點到自己還要緊張, 沒想到蘭子卿對答如流, 回答地那樣好。


    “天下間竟會有像子卿你這樣聰明的人。”


    蘭子卿看著他眉飛色舞的模樣, 墨眸裏滿是春風般的笑意。


    誇著誇著,夙丹宸便又說起了殷庭。


    說起他小的時候,常常跟在殷庭身後, 殷庭帶他捉魚捕鳥,爬山遊水。


    又說道他七歲那年,聽聞宮外街景極是熱鬧,便央求殷庭帶他出宮, 殷庭磨不過他,便在新年後的某日,偷偷帶他出宮。


    恰巧那一日是元宵佳節, 宮外燈謎彩旗,人聲鼎沸,熱鬧極了。他在人群中不慎與殷庭走散,慌得不行, 小小一個人坐在燈柱下哭,等殷庭找到他時,看見他一臉的淚水,一邊安慰他一邊笑話他沒有男子氣概。


    他羞窘得無地自容。


    “從那以後,殷叔叔便老是拿這件事情來取笑我。”


    夙丹宸鼓著腮說。


    蘭子卿靜靜聽了半響,終於忍無可忍,進了臥房後,隨手關了房門,拉過人封上那張喋喋不休的豐唇。


    “唔……”


    直吻得夙丹宸滿臉漲紅,險些喘不上來氣,蘭子卿這才滿意得放過人。


    夙丹宸紅著臉,小聲道:“子卿,我一直在說殷叔叔,惹你生氣了嗎?”


    ……可之前子卿明明說過他不會生氣。


    蘭子卿輕輕笑了笑,將清雅的容顏轉入陰影中,“臣並非生氣,隻是聽殿下說起兒時,臣一時有些羨慕殷庭將軍罷了。”


    何止是羨慕,簡直嫉妒得快要發瘋。


    “啊?”


    “今日宴上聽殿下與殷庭將軍談起兒時,臣對殿下的兒時一無所知,殷庭將軍卻了如指掌,如此,怎不令臣羨慕。”


    夙丹宸這才明白過來,心裏不免有些好笑,摟上他清瘦的腰身,一雙桃花眼亮晶晶地望著他,“這是哪裏話,子卿若想知道我的‘兒時’,我一一說給你聽便是,隻怕子卿你聽來無趣。”


    蘭子卿愛憐地在他臉頰邊落下一吻,墨眸被燈火染得溫柔且柔軟,“殿下的事,怎會無趣。”


    夙丹宸聽得心花怒放,頭埋在他優美的脖頸間,蹭了又蹭,像大犬一般撒嬌。


    蘭子卿被他這樣蹭著,墨眸裏一片柔軟,心口更是鼓噪地厲害,忍不住伸手……往他衣袍內探去,看到對方用一雙濕漉漉的桃花眼無辜地盯著自己時,不免心思一黯,收回動作,從左手袖口內拿出一樣東西。


    房內明媚的燈火將他手上的黃金匕照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夙丹宸瞪大了桃花眼,英朗的麵容上滿是驚喜之色,“子卿,這匕首是送給我的嗎?”


    蘭子卿寵溺地望著眼前欣喜得把玩短匕的人,“殿下前幾日不是說很喜歡這把兆麗進貢的匕首。”


    夙丹宸拚命地點頭,桃花眼由於過度的興奮而顯得格外晶亮,激動之下,說話也變得顛三倒四起來。


    “……我之前厚著臉皮向父皇討,父皇非但不給我,還罵我玩物喪誌……”


    “……我去求母妃,結果母妃也幫著父皇罵我……”


    “總之,子卿你對我最好了……”


    高興地撲過去,摟上蘭子卿的脖子,一頓親親啃啃。


    蘭子卿被他親得心都要化了,剛想進行下一步動作,誰知他親夠了之後,繼續樂滋滋地研究匕首去了。


    蘭子卿看在眼裏,唇邊淌過無奈的笑意。


    他喜歡的這個人,就是這樣的單純簡單。


    像一隻無憂無慮的大犬一般,一點小玩意便可以高興上半天。


    蘭子卿作為飼養的人,既沉溺與這隻單純溫柔的大犬所帶來的溫暖,又享受投食時大犬興奮熱情的樣子。


    如此過了半響,蘭子卿終於勸動夙丹宸放下手裏的匕首,打來一盆溫水伺候他洗漱後,自己跟著梳洗完畢,將紫金官袍換作素白褻衣。


    夙丹宸已經換好了褻衣,先上了床,看見蘭子卿走過來,立刻爬起來,手腳並用地纏上他,抱著人滾了一圈,翻滾到床上。


    “子卿,謝謝你。”


    夜色中,看不見壓在蘭子卿身上的人是怎樣的麵容,卻能看見那雙桃花眼晶亮得出奇。


    蘭子卿被他壓在身下,眉眼帶笑地摟上他的脖子,吻上那張柔軟豐潤的唇。


    這一吻,不同以往激烈霸道,帶著濃濃侵占意味的深吻,而是流連在唇邊,輕


    嚐淺轆般的廝磨。


    卻比以往來得更甜蜜醉人。


    兩個人在這靜謐的甜蜜中,沉沉睡去。


    到了後半夜,相府裏響起一些輕微的動靜,蘭子卿被這動靜驚醒,披衣而起,輕輕掖了掖身旁熟睡的夙丹宸的被角,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


    夜深人靜,阿三悄悄從府外溜回府,身後背著一個包袱,包袱裏麵股鼓脹脹,不知裝了些什麽。


    他剛走下拱橋,便在梅林旁邊的石徑中央遇到朦朧月色下負手而立的蘭子卿。


    “丞相。”


    阿三忙放下包袱,拱手道。


    蘭子卿淡淡“恩”了一聲,清雅的麵容波瀾不興,“辦好了?”


    “辦好了,珍寶軒的胭脂全叫奴才買來,都在這個包袱裏麵。”


    阿三一麵回道,一麵心中升起疑雲。


    幾日前,丞相突然叫他去買珍寶軒的胭脂,而且是將裏麵的胭脂全部買下來,


    他原本還在奇怪相府裏又沒有女人,胭脂買來了要給誰用?


    一買還買那麽多。


    沒想到前日丞相又讓他將胭脂全部拿去退掉,他費了半天唇舌,好說歹說,才讓珍寶軒的老板同意他退貨。


    更沒想到的是,今日丞相又讓他再次買下珍寶軒的所有胭脂,那珍寶軒的老板都快被自己折騰怕了。


    丞相並非多事之人,這“一退二買”,實在叫人不解。


    阿三按捺不住心裏的疑問,忍不住問道:“奴才愚昧,實在不知丞相這樣做的用意。”


    蘭子卿長身玉立在梅林月影間,抬頭望


    散發淡淡光芒的清月,輕淡的聲音在夜色中緩緩響起,“你可知本相為何要你去辦這件事。”


    阿三疑惑道:“奴才不知。”


    “你跟在本相身邊三年,一向忠心耿耿,聰明伶俐。”蘭子卿轉過身來,墨色的眸淡淡望著眼前的小廝,“最重要的是,你很懂分寸。”


    阿三心裏一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才多嘴!”


    深夜靜謐,耳邊唯有風聲。


    阿三小心翼翼地抬頭,望著蘭子卿離去的背影,猶豫了許久,終於問出口,“丞相……這些胭脂該如何處置?”


    傳來的聲音比夜風還要冷冽。


    “燒了。”


    蘭子卿走到院落,卻沒有急著回房,而是站在樹影斑駁的院中,抬頭望夜空中格外明亮的清月。


    唇邊勾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每月十五,是宮中外出采辦的日子,宮裏的宮女、舞姬、樂女都會趁這個機會,托掌事公公偷偷從宮外帶一些胭脂水粉,珠寶羅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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