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卿出了禦書房一裏路,忽聽得前方樹影重重間傳來一陣吵鬧聲。


    他並無心思多聽,那吵嚷聲卻如潮水般灌入耳,叫人想躲也躲不開。


    自是太師晁頌與大學士司馬禮又起了紛爭。


    這倒不叫人意外,這次寧生抗旨不遵一事,雖已是十足的犯上,司馬禮卻仍有保他之心,在煬帝麵前說盡了好話,晁頌自然是針鋒相對,卯足了勁地將人往死裏說。


    若非煬帝壓著,他二人早已在禦書房裏吵翻了天。


    蘭子卿無心置身其中,轉了腳步,另擇一條幽徑。


    “司馬大人此話何意!莫非是指老夫府中豢養暗刺!”


    蘭子卿心念一動,停下步子,留神去聽。


    聽得一人冷冷哼了一聲,說:“晁太師,你自己心裏清楚!”


    “司馬大人,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你這樣憑空汙蔑老夫的清白,老夫絕不與你罷休!我們到聖上麵前辯個清楚明白!”


    “走便走,老夫怕你不成!”


    一陣腳步聲後,再沒有聲響。


    蘭子卿從樹影後轉出,見那二人拉扯著往養心殿走去,剛走上宮路,便被迎頭而來的綠袍太監攔下,三人不知說了些什麽,隻知最後晁太師沉著臉往皇後的宮殿走去,司馬大人則氣呼呼地出宮而去。


    蘭子卿將視線轉到四落綿延起伏的宮殿。


    麵上平靜如水,心下卻不知變了幾番思量。


    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些什麽,隻見那雙幽深如墨的眸中閃過一絲冷光。


    揀了一條幽徑離去。


    第49章 朝樂郡主的心事


    蘭子卿走後, 夙丹宸在禦書房呆呆站了半響,方黯著眉目,出了房門, 去了宸霞宮。


    朝樂郡主正坐在軟榻上, 一邊拿鵝黃色的絹帕不時抹眼裏的淚水,一邊聽皇貴妃一番苦口婆心的寬慰。


    她二人見夙丹宸走來, 同時變了臉色。


    這臉色卻是變得不同。


    梨妃娘娘是眼前一亮,臉上不自覺露出欣喜的模樣。


    她唾沫橫飛地安慰了雲茉一個下午, 這口也幹了身子也乏了, 偏偏這小丫頭是個死心眼, 哭了一個下午,絹帕濕透了兩條,還不消停。


    隻好繼續勸著。


    勸到現在, 皇貴妃該說得都已經說完,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新詞,眼見雲茉哽著哽著,杏眼裏又冒出一輪淚花, 她便是一個頭兩個大,實在苦惱得緊。


    如今見了救兵前來,她臉色瞬間輕鬆了下來。


    至於雲茉, 她一見夙丹宸,委屈、傷心、難堪一齊湧了上來,啞啞喚了一聲“宸哥哥”,手裏的絹帕絞了又絞, 一張嬌顏梨花帶雨。


    梨貴妃見她又濕了眼睛,險些將口中潤喉的茶噴出,忙將這個燙手山芋丟給夙丹宸。


    “宸兒來得正好,你雲妹妹也乏累了,你帶她回府,好好歇一歇。”


    連晚飯也不說留。


    哪裏是雲妹妹乏累了,分明是母妃你趕著人家走。


    夙丹宸心中腹誹,又見自己的母妃一臉疲倦,當下心疼不已,請了個安後,勸著雲茉回王府。


    雲茉也有些對皇貴妃說不出口的心裏話,想單獨說與夙丹宸聽,便起身恭順地欠了欠身,隨夙丹宸回府。


    二人走後,梨貴妃望著房門外金黃的屋簷,無聲歎了口氣。


    等夙丹宸帶著雲茉回到府,天色已經暗下。


    朝樂郡主不知發了什麽瘋,非要喝酒,


    辛辣的酒咽入喉,又被嗆得滿臉通紅,淚流滿麵。


    夙丹宸在一旁實在看不過去,搶下她手裏的酒杯,“雲妹妹,別喝了。”


    雲茉哭紅了一雙眼,“宸哥哥,寧郎……他為何要這般對我……”


    夙丹宸被問得臉色犯難,不知如何作答。


    雲妹妹你擅作主張,強要請旨……也實在怪不得人家抗旨。


    這樣的話說出口,豈非更叫雲妹妹傷心。


    正為難之際,又見雲茉揚起掛滿淚水的麵容,哭著問:“難道我堂堂郡主,配他不得?”


    夙丹宸歎了口氣,遞上一條幹的錦帕,“或許是寧大人眼下並不想娶妻……”


    雲茉舍了手裏濕透的絹帕,用遞來的錦帕輕輕拭淚,“宸哥哥,我心裏明白,寧郎他不是不想娶妻,他隻是不喜歡我。”抬起淚眼朦朧的杏眼,望他,“可我喜歡他,我在寧府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


    “我跑下涼亭後,不小心扭到了腳,摔入一個黑黢黢的洞中。可我一點也不害怕,我知道宸哥哥你一定會來救我,就像小時候那樣。”


    雲茉臉上的神情多了幾分追憶。


    “我在那冰冷的洞底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天都黑了,可你還是沒有來。”雲茉似乎想到了當時的情景,臉色黯下,輕輕道:“宸哥哥,那個地方又濕又黑,我好害怕,你為什麽不來救我?”


    夙丹宸一陣愧疚,剛想開口,又被她輕輕打斷,杏眸裏迸出一陣光彩。


    “我哭得快昏過去的時候,寧郎出現了,他用那樣溫柔的聲音同我說,姑娘,別怕。”


    “我便是在那時喜歡上了他。”


    夙丹宸望著對麵陷在回憶裏的女子,忍不住想,如果那時自己沒有聽應大人的話,而是第一時間跑去找她,說不定雲妹妹就不會喜歡上寧大人,如今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傷心。


    英朗的麵容黯下。


    手忽然被人用力抓住。


    “宸哥哥,我這樣喜歡他,他卻寧死也不肯娶我,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夙丹宸被她眼底的悲戚與絕望震住,腦中忽然浮現出一雙縈繞了一層薄薄白霧的眸。


    他聽見那雙寒眸的主人,用一種悲傷的語調,輕說,臣明白了。


    整個人呆若木雞。


    夜太長。


    夙丹宸在空空酒壺中回過神,對麵已經空空蕩蕩,雲茉要來的酒,盡數落入他的肚中。


    他終於醉得再也記不得那雙幽深冰冷的眸。


    “殿下,應大人來訪。”


    “殿下?”


    醉倒在石案上的人,皺著眉揮了揮手,換了個角度繼續睡去。


    阿歡無奈地搖了搖他的肩膀。


    “小主子又喝醉了。”


    庭院突然響起一聲歎息。


    阿歡聽見這聲音,渾身一抖,趕緊退到一旁,向來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馮管家。”


    馮泊卻不看他,拿眼心疼地瞧著昏睡在石案旁的人,“叫幾個丫鬟來,將殿下攙回房,再煎一副醒酒藥,放灶上溫著,等殿下醒來,便送過去。”


    “管家大人,應大人……還等在門外。”


    阿歡瞅著老管家的臉色,小心翼翼道。


    “殿下醉成這個樣子,如何會客?去,便說殿下已經歇下,請他改日再來。”


    馮泊沉著臉說道。


    阿歡見他臉色不善,不敢多說什麽,忙打了個千,一溜煙往外跑。


    一邊跑一邊嘴裏嘟囔。


    往常蘭相來時,馮泊吩咐說不用通報,直接將人請進來,怎麽到了應大人這裏,便成了已經歇下,改日再來?


    莫非是應大人哪裏得罪了老管家?


    阿歡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甩了甩腦袋,加快了腳步。


    這一晚注定不平。


    王府裏酒入愁腸,大牢裏也是一片唉聲歎氣。


    這一片唉聲歎氣卻非寧生發出。


    寧生被打入重獄不久,司馬大人便帶著幾個門生前去看他,幾個人輪番上陣,苦口婆心地勸,將個中利害一樣一樣說與他聽。


    誰知,磨破了嘴皮子,始終得來一句“學生心意已決,還望老師恕罪。”


    司馬大人望著眼前秀弱的男子,麵沉如水,“你此番抗旨欺君,可知聖上龍顏大怒,要將你斬首示眾!”


    濃密的睫羽一顫。


    寧生死死咬住蒼白的唇,“學生,不改初心。”


    司馬大人被徹底激怒,丟下一句“不識抬舉!”,氣惱地走了。


    剩下幾個大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幹瞪著小眼。


    勸慰了他一番後,跟著也走了。


    隻剩下寧生一個人,坐在獄中冰冷漆黑


    的角落裏,將自己抱成一團,目光一會兒是木然一會兒又倏地一亮。


    司馬大人被氣走後,像是打定主意不再插手此事,之後幾日的早朝,皆稱病辭朝。


    他放任不管,正稱了晁太師的意,他幾次在朝上大發慷慨激昂之詞,說什麽為保皇家顏麵,懇請聖上即刻賜死寧侍郎。


    蘭子卿在一旁無動於衷,一言不發。


    煬帝曲指扣了許久的龍椅,方沉聲


    道:“便以三日為期,三日後,寧卿若還這般冥頑不靈、頑固不化,斬立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殿下,撩完想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下桂花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下桂花酒並收藏殿下,撩完想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