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卿輕輕歎息,再次拒之。


    果然第四日,許久都不曾傳來消息,蘭子卿望著房內嫋嫋升起的暖煙,唇邊透出一絲苦笑。


    這下,那人該死心了,自己也該死心了。


    庭外,響起侍從匆匆的腳步聲。


    “何事稟告”


    蘭子卿的眼眸亮了亮。


    “稟丞相,國師邀您過府一敘。”


    蘭子卿目光一黯,輕淡道:“知道了,備轎。”


    紫金官轎接上人後,緩緩離去。


    轎後凝一雙濕漉漉的桃花眼。


    蘭子卿從衛府出來時,天已俱黑。


    疏淡有禮的告別了送他的綠綃,轉身步入轎攆之中。


    隨著一聲“起轎”,紫金官轎緩緩離去。


    蘭子卿坐在轎中,抬手掀起轎壁上的轎簾,轎外一片暗色,隱隱能見藏在黑暗中的屋舍。


    這樣暗的夜色,月光卻是清亮。


    一如那晚,照在梅林中的月光。


    倘若那晚他抱棗前來時,他便拒而不見,他二人也便不會有接下來的牽扯。


    他今日,也便不會心痛至此。


    或許更早一些,大半年前他初登門拜訪時,他便應該拒見。


    蘭子卿目光一苦,喃喃道:蘭子卿啊蘭子卿,你實在愚昧,栽過一次跟頭,竟還學不乖。


    轎攆緩緩落下,轎外傳來跟從的聲音。


    “丞相,到府了。”


    蘭子卿掀開轎簾,走出身來。


    “子卿,你、你回來了。”


    蘭子卿一驚,抬頭望去,夙丹宸就在自家屋簷下站著。


    “臣見過三殿下。”


    蘭子卿跪下,頭抵於地。


    聲音淡漠的不帶一絲感情。


    夙丹宸忙上前摻起他,帶著濃濃的驚慌道:“子卿,你怎麽給我行這麽大的禮。”


    蘭子卿淡漠著柔美的麵容,問道:“殿下前來,有何賜教。”


    夙丹宸一陣凝噎。


    這幾日,他連日來相府,得到的永遠都是那句話。


    “丞相公務繁忙,無暇見客,還望三王爺見諒。”


    公務繁忙?


    夙丹宸鼻子一抽,澀澀的想,不過是推辭罷了。


    今日天未亮,他便已到相府,隻是連日來的拒而不見,叫他久久不敢敲門。


    就那樣在府外站著,也不知站了多久,方聽得門內響起了動靜。


    他卻做賊般心虛起來,連忙找個地方躲起。


    再出來時,子卿已坐著轎攆遠去。


    他本該回府,明日再來看望,隻是不知為何,雙腿竟像生了根一般,難以移動半分。


    索性一直站在這裏,等子卿回來。


    他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他。


    他那日突然離去,可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三日拒而不見,又到底是何緣故。


    如今人就在眼前,聽得他一句“有何賜教”,夙丹宸隻覺千言萬語都梗在喉間,一字也說不出來。


    良久不見夙丹宸說話,蘭子卿略略抬眸,隻見他低著頭,抿著唇,委屈的似一隻被拋棄了的大犬。


    “進來吧”


    蘭子卿轉過眸,終是道。


    書房中,阿三擱下兩杯清茶。


    夙丹宸透過飄渺的茶氣,望向對坐的人,想了想,還是問道。


    “子卿,那日你來看我,又突然告辭,可是我做錯了什麽,惹得你不開心?”


    蘭子卿唇色發白,久久凝望他,一言不發。


    茶氣氳氤間,夙丹宸的眼睛顯得晶亮而又迷惘。


    蘭子卿終是苦苦笑開。


    他第一次覺得,被這樣一雙幼鹿般濕亮無辜的眼眸看著,是怎樣殘忍的一件事。


    都說蘭相辯才無礙,滿舌生花。誰能料到,他蘭子卿也會有被人問得啞口無言的一天。


    他還能說什麽,說因為他買下了花魁的初夜,所以他不開心?


    那日記憶襲來,胃脘處複又隱隱作痛,隻得一指碾住,壓下這股痛意。


    可笑!


    花魁可以怨他負心薄性,他蘭子卿又有什麽資格責問他。


    落得今日田地,實在怨不得這人半分。


    一切,不過是他自作多情罷了。


    “殿下沒有做錯什麽,臣離去,僅是因為公務繁忙,不便多留。”


    公務繁忙,當真是個好借口,他如今也隻能以此來保全他的尊嚴。


    蘭子卿眼中劃過一絲嘲意。


    “那子卿何為遲遲不肯見我?”


    夙丹宸握住蘭子卿擱在桌上的手。


    蘭子卿不動聲色的抽回手,淡道:“臣並非有心躲避,隻是公務在身,實是脫不開身。還望殿下贖罪。”


    說著,便要磕下頭。


    夙丹宸忙攔住他,慌道:“子卿,你這是怎麽了,動不動就給我磕頭。我怎麽會怪罪你那。”


    蘭子卿推開他:“殿下贖罪,臣要歇下了。”


    “是我不對,打擾子卿休息了,我這便走,改日再來看你。”剛走到門口,便聽得身後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殿下,臣有一不情之請,還望殿下恩準。”


    夙丹宸忙笑道:“子卿盡管說,我一定為子卿辦到。”


    靜了許久,那道淡然的聲音方緩緩響起:“望殿下勿再來相府。”


    夙丹宸臉上笑意凝住,幾乎是難以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珠。


    蘭子卿就站在身後,臉上是淡淡的,目光是淡淡的,整個人都是淡淡的。


    淡漠到令人難以想象方才那句話是他發出來的。


    “子卿……嫌我。”


    幾乎是委屈的要哭出來一般的聲音。


    蘭子卿偏過頭,陰影籠住他的麵容。


    “聖上素厭皇子結黨營私,殿下長跑相府,難免落人口舌。”


    冠冕堂皇的理由,令人無法反駁。


    “子卿若是怕這個,這好辦,我請一道聖旨來,讓子卿做我的太傅,這樣便沒人敢說閑話了。”


    夙丹宸抽著氣,聲音低的有些像哀求,又有些討好的意味:“子卿,這樣可好。”


    這個人,明明是生在皇家,明明是稱號潯陽第一風流子,偏偏心思這般單純。


    蘭子卿閉了閉眼,不忍心再為難他。


    “殿下先去吧”


    夙丹宸見他軟了口氣,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囑咐一句早些歇下,便往外走去。


    他走後,蘭子卿站在原地,默立良久。


    第11章 風波


    幾日後,潯陽風波驟起。


    丞相蘭子卿上奏,奏言官員貪汙朝廷賑災錢糧一事。


    其中所列之人,上至戶部尚書莫平宵,下達楚郡太守言承運。


    煬帝大怒,責令立斬。


    刑場上,浩浩蕩蕩,足足跪了百十人。


    有仰天大呼冤枉者,有涕淚橫流捶胸頓足者,有麵如菜色渾身發抖者。


    百般景況,難以具列。


    日頭已正,劊子手揚起刀,哢嚓一聲,百十顆人頭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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