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昭見丈夫麵露淡淡愁容,沒有主動吐露什麽, 便坐在一邊,倒了墨汁進硯台,拿著方長的墨錠緩緩研磨起來, 半垂首溫聲道:“今兒我去前院瞧兩個哥兒了。”


    曹宗渭有些心不在焉道:“兩個人讀書學習如何?”


    賀雲昭點頭道:“都好。隻是我瞧允哥兒一個人住那麽大的院子冷清了些, 你也不常去前院住了,不如讓他搬去和麾哥兒一起住, 一個在院兒裏操練,一個在屋裏讀書, 也相互不打攪,休息的時候還能互通有無。”


    曹宗渭壓了壓下巴,應道:“也好,哥倆住一起也親近, 待以後麾哥兒娶親住內院來了,反倒沒有機會一起住了。”


    “那好,後個就是允哥兒生辰了,幹脆後日讓哥倆一起休息一天,我讓黃管家派幾個人幫著搬東西,順便檢查下長鬆院有沒有什麽地方要修繕的。”


    曹宗渭倒是沒什麽意見,隻道:“允哥兒生辰怎麽辦?”


    “明兒我去瞧瞧父母親精神好不好,我想著就一家子一起吃個飯,正好天氣涼快,下午歇了起來一起去後山上坐坐。”


    曹宗渭道:“那就辛苦夫人了,晚上我再回來陪你們一起用晚膳。”


    賀雲昭研著墨,宛如桃花瓣瓣的丹紅指甲移動起來如花片飛旋。曹宗渭看著她如削蔥根的手指出了神,忍不住握上美玉一般的手,道:“夫人可真好看。”


    賀雲昭擦了擦手,牽著他的手往他跟前走,站在他身後替他捏肩。曹宗渭整個身子都鬆快了,喉嚨裏偶爾冒出點低啞的聲音。


    許是屋裏坐著悶的慌,曹宗渭擼起袖子,賀雲昭目光落在他刺青的手臂上,原先答應過她成親之後就補齊的名字這會子已經補好了,她柔聲道:“什麽時候刺的?”


    曹宗渭不大在意地看了手臂一眼,道:“昨兒得了空就去補好了,說了要刺全的,不能食言。”


    他答應她的每一件事都會做到,賀雲昭心裏滑過一道暖流,那是被疼愛的感覺。


    賀雲昭俯下身子,趴在他的肩頭,笑吟吟地望著他道:“瞧你累的,不打算跟我說說?”


    捏了捏眉心,曹宗渭無奈笑道:“是要跟你說的,隻是沒想好怎麽開口。”不然他不會不把情緒都藏好,真要瞞她的事,便會不露破綻。


    賀雲昭輕輕嗯了一聲,等他開口。


    曹宗渭道:“蘇氏死了,柳大人不知所蹤。”


    賀雲昭眉心一跳,半晌才道:“什麽時候的事?”


    曹宗渭握著拳頭道:“昨日的消息,大前天的事。”


    怔了一會兒,賀雲昭才問:“她怎麽死的?柳大人如何失蹤的?”


    “蘇氏死在獄中,說是體弱經不住牢獄濕冷,病死的。她怎麽死的,我們都心知肚明。柳大人在衙門裏不見的。”


    接著,曹宗渭便對賀雲昭說了查出薑維奪人功名之後的事。


    本來這件事被查出來之後,袁閣老已經派人去蘇州府搜集了證據,找到了當年的考卷,也查到了考官的名字。以及私自升降官員的事,袁閣老也查到了數份名單,奏本裏包括詳細的升遷貶官過程。


    柳巡按在浙江那邊也整理好了蘇氏的口供。人證物證都是對的上的,隻要順利送回京中,薑維必死無疑,馬元濱也必受牽連。


    柳巡按的折子都已經送到會極門收本處了,這件事還是走漏了風聲。而袁閣老的奏本,也被人抄了副本去,壓了一天都未送到皇帝麵前。


    前一世隻有薑維奪人功名的事並未鬧出來,柳大人去江浙查辦此事並未發現薑維功名的貓膩,薑維在浙江當了兩年的官,新帝上位之後才被揭發。


    這一世到底發生了什麽賀雲昭不知道的變化,她緊鎖眉頭問道:“從哪裏泄露出消息的?”


    曹宗渭道:“還不知道是會極門處還是司禮監,約莫是司禮監文書房掌房泄露的可能性更大。”


    大明京官的題本和奏本的進呈,都是直接通過會極門交本就出送到司禮監文書房去,府官則是要先交到通政使司處,再由通政使司呈交到會極門。柳大人就是怕通政使司有馬元濱的人,便直接將較之題本更為鄭重的奏本托人交去了會極門,想直達天聽,沒想到還是被人提前看到了。


    賀雲昭揉著曹宗渭的肩,道:“袁閣老的奏本現在送上去沒有?”


    曹宗渭道:“本是與薑維奪人功名之案一並送上的,因蘇州府搜集的證據還未到京都,柳大人那邊出了紕漏,他人又失蹤了,便暫時一齊壓下了。”


    賀雲昭仔細地回想著前世的事,前世孤兵的事情鬧出來之後,為何柳大人沒有查出薑維的事,難道因為薑維順利上任,發現了蘇氏,於是壓下了這件事?而這一世薑維的秘密幾乎兩.黨人都知道了,他失去了去浙江的機會,所以柳大人才順利查到了這件事。


    眼下發生的這些事都是賀雲昭並不知道,也始料未及的,她猜想,許是自己說出孤兵行跡,揭發薑維的舉動,改變了事態發展,所以才會出現這些變故。


    可若是讓賀雲昭毫無舉動,就憑程懷仁記起的前世之事,太.子黨說不定真能扳倒九皇子,成功登上皇位。這種局麵,是她更不願意看到的。


    賀雲昭深凝眉頭道:“如果我知道更多事情就好了……這樣勝算就更大一些。”


    前一世賀雲昭到底隻是個閨閣女子,朝堂之事除非是鬧大了,或是賀鎮東在與父兄交談的時候她聽到的,別的秘事她並不知曉。而程懷仁不一樣,他是親身參與到其中的,他知道的比她更多更詳細。


    賀雲昭不禁緊張起來,程懷仁到底記起了多少?


    曹宗渭感覺到肩上的那雙手漸漸收緊,搭著她的手背寬慰道:“你別擔心,巡按禦史失蹤,也驚動了皇上,皇上明裏已經使人去了浙江。袁閣老也派人查去了,浙江九皇子的人也都留意著。浙江都司在我下轄,我的人隨時會協助他們找人。”


    隻怕是凶多吉少,賀雲昭有些愧疚道:“是我跟你說了薑維的事,柳大人才會查到蘇氏,從而牽連甚廣,連累了柳大人。”


    生出一股心疼之情,曹宗渭握緊了她手,摸著她的腦袋道:“別胡思亂想,黨爭從來沒有一帆風順,也不是溫和的,死人是遲早的事。”


    賀雲昭垂眸,與他視線相對,吻了吻他的側臉,道:“我明白。”


    前世九皇子登基前後死了多少人,又苦了多少人,賀雲昭心裏很清楚,她的父兄不就是其中之一麽。


    曹宗渭不想看到她悶悶不樂,將她抱坐在懷裏,道:“皇上應當知道浙江一行不是個容易的差事,能派柳大人去浙江,必然知道他不是個蠢,興許遇險之後藏起來了也未可知。”


    這都是安慰人的話,賀雲昭知道,能找到柳大人留下來的證據,已經是萬幸了,她靠在他懷裏道:“但願吧。”


    沉默了一陣,賀雲昭又問:“奏本的事怎麽辦?”


    曹宗渭環著她的纖腰,掐了掐,試試有沒有長一點肉,語氣平靜道:“查。柳巡按奏本被偷,馬閣老也已經知道了袁閣老查出來的那份名單,肯定是抄了袁閣老奏本的副本,眼下應先把奏本重謄,讓皇上過目才要緊。”


    “那交了嗎?”


    曹宗渭答說:“聽說昨兒皇上不舒服,下午沒見任何人,今早的時候袁閣老才把奏本藏在官服裏,偷交上了去。不過蘇州府搜集來的證據還未到京城,便隻奏了私自升降官員之事。”


    就這件事也夠馬元濱吃苦頭了。


    賀雲昭繼續問道:“皇上什麽態度,你知道麽?”


    “龍顏大怒。但馬元濱已經想好了對症之策,他早就把每個被他私自升降過的官員的上峰都寫了下來,在皇上麵前把他們推了出來,將自己洗的幹幹淨淨。又有太子禦前哭鬧,也算是逃過一劫。皇上倒是處罰了不少涉案官員,他們大多都是馬元濱的門生,也有個別袁閣老的人,這一仗,九皇子不吃虧。”


    就算不吃虧,也是傷敵一千,自損三百,賀雲昭還是覺得心痛。


    微歎一聲,賀雲昭抱著一絲希望問:“奏本被誰截去,查到的可能性有多大?”


    曹宗渭道:“查到也已經沒用了,隻能殺死偷奏本的一個人。升降的官員的事皇上已經處理完了,至於薑維的事,證據沒找到之前,若是呈上去了,就是汙蔑朝廷命官,誰也吃不起這個罪。”


    賀雲昭不確定道:“不能就這麽算了。就算證據沒了,蘇氏的死必定不尋常,柳大人活生生的一個人突然消失得無隱無蹤,總歸會有點蛛絲馬跡,是不是可以從這些地方入手?”


    曹宗渭笑了笑,吻著她額頭,道:“夫人還有查案的天賦。放心吧,你說的這些第二個巡按禦史都會做,端看能不能做成了。好了,咱們不說這事了,遇著好消息我再告訴你。”


    朝堂不是那麽簡單的地方,賀雲昭也知道自己並沒有逆天改命的能力,現在隻盼著柳大人至少把證據都留好了,讓逝者沒有白送了性命。


    這廂情況不容樂觀,馬元濱也寢食難安。


    自司禮監下文書房掌房把柳巡按的奏本截留了下來,以及抄寫了袁閣老奏本的副本,馬元濱看過之後當著送信人的麵已經嚇的腿軟,待屋裏沒人了才扶著桌子,拖著發軟的雙腿坐了好半日。


    當天夜裏馬元濱都沒想睡,召來了同黨之人和得力幕僚,想出應對之策,連夜派人去了蘇州府截下證據。而袁閣老奏上去的名單,馬元濱早就查出了每一個被他升降官員的相關信息,整理成冊之後當日在皇上麵前拿出來,也算蒙混過關,卻也在皇帝心裏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皇帝雖然有些厭煩太子,又因現任皇後更加疼愛九皇子,但太子立了這麽多年,不是說廢就廢,有時候念及先皇後的情分,皇上也總會憐惜太子一二分。而太.子黨私下舉,正是在一點點地磨光皇帝的憐憫之心。


    這一劫雖然勉強過了,馬元濱還是輾轉難眠,因為去蘇州府那邊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把薑維當年的考卷和考官姓名的冊子搶走;浙江新去的巡按禦史會不會查到什麽;前任巡按禦史柳大人生死下落都不明,會不會重返京中……


    這些問題都讓太子.黨人成日裏提心吊膽。


    事情過去一兩天之後,馬元濱總算冷靜了一點,但形容依舊憔悴。他把人都召來自己家中,開始發難於人。太子雖蠢,卻是他們依附的根莖,馬元濱當然不可能對朱岩發怒,追根究底起來,是程懷仁的消息不夠全麵,才致使他們手忙腳亂,到了火燒眉毛的境地。


    人是不容易滿足的,得到了一點好處,就想要更大的好處,馬元濱根本不滿足於程懷仁提供的這一丁點信息。


    毫不意外的,馬元濱等人在太子麵前把並未到場的程懷仁狠狠地批了一頓,還讓朱岩回去之後好生訊問他的好女婿,他到底是為了幫太子,還是故意替九皇子的人設餌,好引太子的人上鉤。


    太子不聰明,聽馬元濱這麽一說,當即猛發了一通火,把程懷仁罵了一遍,待眾人都散了之後,他便去了忠信伯府,準備找程懷仁的麻煩。


    忠信伯府裏,程懷仁正在雙福堂裏與平樂連個大眼瞪小眼,丫鬟們都垂手而立,大氣不聞。


    程懷仁很想不明白,平樂這樣淫.蕩的女人,為何這麽些日子沒有男人了,居然還熬得住,他抽空便來這邊盯著平樂,內內外外不見一個男人的蹤跡,他就愈發納悶了。


    為著一較高下,程懷仁依舊日日睡在內室的榻上,不與平樂同床,而平樂一反常態,總是把她趕去書房,隻命丫鬟在內室伺候著。


    連續幾夜過後,程懷仁有些搞不明白了,平樂怎麽會突然間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居然不再因為那事與他鬧脾氣,甚至是祈求他。


    納悶至極的程懷仁不相信平樂不會屈服,一得空就來雙福堂盯著她,便是幹坐著情願,他就是想弄明白,平樂到底是怎麽會變的,她如何忍得下幾日沒有男人。


    遂太子至忠信伯府的時候,程懷仁正在雙福堂,不等下人稟去,太子已經到了雙福堂裏,怒氣衝衝地往正屋裏去。


    程懷仁和平樂這時候知道太子來了,皆出來迎。


    太子黑著臉讓程懷仁跟他進書房,二人爭吵了起來,平樂讓丫鬟把父親帶來的人引到屋裏去喝熱茶,她躲在書房門口偷聽了起來。


    太子十分憤怒地質問程懷仁,為什麽消息屢屢出錯,這一回又害得他們損兵折將。


    朝廷裏發生這麽大的事,朝堂之外也早有風聲,程懷仁自歸入太子麾下之後也常關注官場動靜,其中情況,他略知一些,再加上做的前世的夢,七七八八能猜個大概。


    程懷仁很鎮定地對太子道:“您別忘了,薑維會被揭發之事是我提醒的,若不是我,你們能提前早作準備?若是袁閣老直接把奏本呈了上去,打你們個措手不及,莫說這些落馬官員,便是馬首輔,還有嶽丈您,也不會幸免!”


    這倒是真的,太子頓時息了怒火,坐下來放緩了語氣道:“薑大人奪人功名的證據已經從蘇州府送往京城了,也不知攔不攔的下來,還有江浙那邊新去的巡按禦史,也不知道會不會查到什麽。這些你可知道什麽消息?”


    程懷仁搖搖頭,道:“不知道。”這些事前世根本都沒發生過,他哪裏會知道?


    太子正想發火,程懷仁繼續道:“我知道的不多,但總能比你們提前知道某些事,與危難之時,救你一命。”


    太子臉色十分難看,程懷仁說的一點沒錯,他雖不知道全部事情,卻總是曉得那麽一兩件關鍵的事。


    這樣的人不能殺,留著又膈應,太子就像吃了雞肋一樣不舒服。


    一通火發不出來,太子起身拂袖道:“罷了罷了,以後若有消息,早來通知我!不必送了,本宮自己回去。”


    推開書房的門,太子帶著門口的隨從一起出去,程懷仁真就不送他,平樂跟上去道:“父親,我送您。”


    父女二人挽著手行於甬道,太子謹慎地朝後邊看了一眼,問平樂道:“你可探聽到什麽沒有?”


    平樂噘嘴道:“沒有,他現在愈發盯我盯的緊,倒是沒看見和什麽可疑的人來往。”


    太子搔了搔頭發,顯得十分苦惱。


    平樂趁機撒嬌道:“父親您真是狠心,為著那一點不要緊的消息,就讓女兒受委屈,要是皇爺爺知道了,指不定怎麽心疼女兒呢。”


    一臉煩悶無奈,太子扯了扯嘴角不耐煩道:“說吧,想要什麽?”


    平樂頓時笑道:“女兒想回娘家,偏生程懷仁不許,請父親明兒讓母親派人來接我。”


    朱岩也知道自己的女兒為了他們受了委屈,程懷仁現在的作用也不是完全不能得罪,猶豫之下還是答應了。


    止步於二門,太子叮囑道:“回去可以,仁哥兒若是要跟著你,就讓他跟著。”


    平樂歡喜地點頭道:“女兒知道了。”


    這廂才送走了父親,平樂高高興興地回去之後躲進了屋子,程懷仁也跟著進來,看看妻子有沒有異常之狀。


    程懷仁看著心情大好的平樂,譏諷道:“這般開心,莫不是太子要給你送個小廝來?”


    平樂冷眼奚落道:“我哪有你在父親眼裏要緊,要送也是送來伺候你!你瞧你夜夜睡書房,不正好缺個紅袖添香的?”


    程懷仁怒道:“我可沒有斷袖之癖!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淫.蕩?蕩-婦!”


    平樂不為所動,試了試六寸長的一套鑲寶石護甲,頭也不抬道:“你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就看你什麽時候做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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