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芝憤憤道:“甄業你是知道的,他是咱們的人,這不就被新夫人盯上拉去作伐子了嗎?今兒夫人把他喊去正院,找他要一千兩銀子隨她表侄女的生辰禮,哪知甄管事公事公辦,並不肯出這一千兩,那賤婦就當著眾人的麵把他打得屁滾尿流,是真尿了……現在還癱在床上看大夫呢!”


    修齊院沈蘭芝進不去,這麽點時間,也就聽了沈玉憐說的零零碎碎的一點消息,拚起來再添油加醋一些,就成了她說的這樣。


    程懷仁自然還是相信沈蘭芝多一些,至少生母犯不著刻意騙他,所以認定了嫡母真就做下了這事。


    程懷仁轉身要走,沈玉憐攔著道:“表哥,你可別來硬的,省得夫人以為你替我出頭才去找她,反倒惹她記恨你!”


    沈蘭芝拍桌而起,道:“她敢!論她是嫡母又如何,府裏有府裏的規矩,偏她來了就把規矩壞了?”


    程懷仁怒火中燒道:“我不怕她記恨。”嫡母沒有人依靠,但是他有武定侯做靠山。


    程懷仁母子風風火火地走在前麵,沈玉憐掩下嘴角露出來的得意,快著步子跟了上去。


    三人同時到了修齊院門口,意料之中地被丫鬟攔了下來。但沈蘭芝仗著人多,推開丫鬟直直往正院裏去了。


    賀雲昭正同程誌達用膳,才喂了他喝完一碗花生鴿子粥,自己吃了沒兩小口,便聽見外麵吵嚷起來。


    文蘭出去看了一眼,慌慌張張地扭頭進來道:“夫人,嬤嬤,沈姨娘和少爺來了。”


    明顯來者不善,賀雲昭擱下碗筷,悠悠然起身,正好那三人就進來了。


    ☆、第 7 章


    不等他們發話,賀雲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擅闖父母正院,仁哥兒,這是哪位先生教你的?不如哪天我親自去武定侯家族學問問,是哪位先生竟然這般講理?”


    程懷仁作揖道歉:“母親息怒,姨娘跑來的急,兒子攔不住。”三言兩語,輕輕鬆鬆甩掉責任。


    沈蘭芝衝上前一步道:“夫人,今兒你若不給個說法,妾身可不依!”


    賀雲昭審視奪度,覺著勢均力敵,於是不能再和教訓沈玉憐一樣掌摑沈蘭芝,便道:“伯爺正在用飯,有什麽話都給我去旁邊說!”


    萬嬤嬤讚賞地看了賀雲昭一眼,示意文蘭和文蓮趕緊出去布置著,她吩咐好思悅和思音伺候伯爺,便也出去了。


    議事廳裏邊,賀雲昭坐在羅漢床上,眼看著外麵文蘭和文蓮已經叫了幾個高高壯壯的粗使婆子和幾個丫鬟過來,便開口道:“沈姨娘,你為妾不尊夫,不敬嫡,是為不賢不德;仁哥兒,你為子不尊父,不敬母,是為不仁不孝;沈玉憐,你為長居之客,不求和睦,不把主人家放在眼裏,是為不仁不義!”


    這一番話,把三個人都打成了無情無義之輩,程懷仁身為讀書人頭一個不敢吱聲,另兩個也有些心虛。


    偏沈蘭芝是個嘴硬的性子,梗著脖子道:“妾身不夠賢德,那也是夫人先有過錯在前!”


    “莫說我沒犯錯,就是我犯錯了,上有老夫人,還有伯爺身邊的萬嬤嬤,何時又輪到你一個妾侍教訓我這個正室?”


    沈蘭芝自知理虧,不敢再說這個,忙把話題牽扯到甄業身上,指責賀雲昭貪財好利,苛待下人,把人都打得尿褲子了。


    賀雲昭朝地上看了一眼,道:“不巧了,姨娘站的地方,就是甄管事失禁的地方。”


    沈蘭芝嚇得跳了兩步,仿佛踩了什麽晦氣的東西,更加坐實了心中的想法,高聲道:“夫人,你既然承認把甄管事打尿了,可就得給我們掰扯清楚了,若按您這個法子治家,妾身可不怕撕破臉皮鬧開了!大不了告到官府去,我倒要看看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才新嫁進來兩月的新婦就要把伯府給掏空了,這不是謀財是什麽!”


    不等賀雲昭開口,萬嬤嬤從外麵進來嗬斥道:“姨娘怎敢這麽跟夫人說話!若不是夫人寬厚,今兒嚴懲了您,外邊的人不僅不會說半個字,還會誇讚咱們夫人做的好!”


    萬嬤嬤是宮裏出來的人,還是老夫人身邊伺候過的人,別說沈蘭芝,就是賀雲昭和府裏嫡出的哥兒也要尊重著些。


    沈蘭芝一被訓斥,立馬心慌,還覺得下人麵前落了麵子難看,揪著帕子喘著氣道:“萬嬤嬤偏私!夫人若是賢淑公正,罰妾身也就認了,憑什麽夫人有錯,卻要罰無辜的人!”


    賀雲昭被誤解的也不惱,挑眉問道:“你若錯了,就認罰?”


    被逼到這份上,沈蘭芝也沒法子了,況且方才不是也驗證了錯的就是夫人麽,認罰就認罰,她不怕!


    抬起下巴,沈蘭芝咬牙道:“妾身認罰!”


    賀雲昭把文蘭喊道跟前,道:“你同沈姨娘好好說說甄管事的情況。”


    文蘭口齒伶俐,把賀雲昭查問的過程抑揚頓挫地描述了一遍,就連程懷仁都聽得津津有味,暗裏誇嫡母果然是個人物。


    沈蘭芝聽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本有些不信,又見屋內之人沒有一個像是在騙人包庇,心裏開始發虛,但又不肯認錯,生怕受罰,道:“夫人的丫鬟,自然向著夫人!”


    賀雲昭冷冷道:“不如你親自問了甄管事,若是文蘭所言有誤,就免了你的今日擅闖正院的罰,若是事實如此,便加倍罰你,如何?”


    沈蘭芝正猶豫答不答應,程懷仁上前一步抱拳道:“母親,不必問了,今日是姨娘做的不對,兒子願意替姨娘領罰,請母親責罰。”


    沈蘭芝欲攔著程懷仁,她怎麽舍得他受罰,卻被兒子一個淩厲的眼神製止,乖乖地退到了後麵。


    如今這局麵,大事化小最好不過,沈蘭芝自知無理,不敢過分胡鬧。


    賀雲昭剛直不阿道:“罰沈姨娘意不在讓她吃苦頭,而是為了讓她長記性,若是你替她受了罰,日後她還會如此莽撞,你便一次次地替她受罰?”


    程懷仁不得不說賀雲昭所言有理,若非沈蘭芝是他姨娘,許多時候他真想好好教訓她,讓她不要目光短淺,隨意插手他的事。


    應了聲“是”,程懷仁便不再多言,等著賀雲昭下罰。


    賀雲昭淡淡地掃了沈蘭芝一眼道:“罰你三個月的例銀,禁足一個月。”


    若非沈蘭芝生了個哥兒是貴妾,不能隨意打罵發賣,賀雲昭下手真不會這麽輕,再者,沒有沈姨娘蹦躂,沈玉憐作妖的機會就少多了。


    沈蘭芝悶悶地哼了一聲,看樣子是領罰了。


    程懷仁緩和了麵色道:“謝母親寬宏。”


    沈玉憐走到沈蘭芝麵前去安撫她,順便把紅腫的半張臉露出來,委屈地低下頭去。


    沈蘭芝的事了了,沈玉憐的事還沒有呢,賀雲昭憑什麽打她打的那麽重!


    沈蘭芝看著侄女的臉小臉變得那麽難看,果然怒從中來,捧著沈玉憐的小臉質問賀雲昭道:“夫人,妾身是府裏的人,你怎麽罰我也就認了,可是憐兒是客人,你憑什麽下這麽重的手打她?”


    程懷仁往沈玉憐臉上看了一臉,巴掌印還很明顯,賀雲昭確實打重了點。心疼地扭回頭,他道:“望母親日後待表妹也寬和些。”


    賀雲昭擰眉道:“仁哥兒的意思,是說我打她打重了?”


    程懷仁不置可否。


    賀雲昭站起身,瞄了眼沈玉憐臉上的巴掌印,她長著一張小臉尖下巴,可憐兮兮的模樣著實叫人心疼,也難怪程懷仁這麽偏袒她了。


    臉上淡笑戛然而止,賀雲昭目光森冷地看向程懷仁,道:“我打她,是為了教她禮儀,結果你還嫌我打輕了,可是你看看現在,即使挨了一巴掌,她也還是沒有接受教訓,一天功夫都沒到,又犯了一個大錯!依我看,那一巴掌還是太輕了!”


    程懷仁糊塗了,沈玉憐溫柔體貼,沈蘭芝挨訓的過程中一直沒說話,還給沈姨娘順氣,幫著化解矛盾,表妹到底哪裏又錯了?


    賀雲昭諷刺地笑了一聲,道:“你怕是還不曉得她錯在哪裏吧?”


    沈玉憐咬死了粉嫩的唇,瞪大了眼睛盯著賀雲昭,哽咽道:“玉憐不知又錯在何處,請夫人指教!”


    嘖嘖,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賀雲昭不禁感歎,前世她輸就輸在不會撒嬌做作上,若能把沈玉憐這身顛倒黑白反咬一口的本領學得八成,世上男人多會偏私於她!


    賀雲昭冷冷笑道:“你一進門我便說了,身為客人目無主人,非仁義之輩,還有一件我沒說。”


    沈玉憐替自己辯白道:“不過事出突然,才跟著姑姑闖了正院,算不得目中無人。還有哪一件不合禮的,請夫人明說!”


    “還有搬弄口舌,借刀殺人!你敢說你沒有去沈姨娘院裏哭訴被我教訓之事,然後慫恿姨娘來替你做主?你敢說甄管事的事不是你做的耳報神,攛掇著姨娘和仁哥兒到我院裏來鬧?追根究底,他們兩個今日的無禮之舉,都是因你而起,你才是最大的罪魁禍首!”


    腦子“嗡嗡”地響,沈玉憐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和姑姑說的話,賀雲昭怎麽會知道!若是程懷仁真信了她的話,以後會如何看待她?


    一轉頭,沈玉憐果然對上程懷仁那雙探尋又不可置信的眼神。


    沈玉憐弦然欲泣道:“表哥,我……我隻是難過,就去找姑姑傾訴,甄管事那事我、我也是擔心你和姑姑才一時口快說了,並非有意挑唆。”


    沈蘭芝看著沈玉憐長大,自然信任自己的侄女,姑侄兩個經常說貼心話也是有的,算不得挑撥。


    把沈玉憐護在身後,沈蘭芝仰著脖子對程懷仁道:“仁哥兒,憐兒並未唆使我做什麽,我與她情同母女,你不在的時候都是她伴我左右逗趣兒,與我說體己話,這些話,不過是姑娘家對娘親說的私話,哪兒就有夫人說的那麽嚴重了?”


    咯咯切齒,沈蘭芝胸口起起伏伏道:“夫人伶牙俐齒,我們娘倆是說不過她的,但非得給憐兒扣上‘長舌婦’這種名頭,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認的!”


    軟硬兼有的一番話,程懷仁也非鐵石心腸,自然不可能站在賀雲昭的立場和自己的生母表妹敵對,遂朝賀雲昭道:“母親,這不過是小姑娘私下裏說的小話,倒沒有您說的那麽嚴重。”


    賀雲昭沒有答話,程懷仁拿不準她的主意,但有些覺著嫡母有些拿喬了,臉上笑容散去,作揖道:“兒子這就不打攪了。”


    “站住!”賀雲昭叫住他,嚴厲道:“就當她是年紀輕說話不知好歹輕重,且繞過她,可你的錯兒還沒完呢!”


    程懷仁不明所以地看著賀雲昭,他又錯在哪裏了?


    ☆、第 8 章


    賀雲昭神情冷漠地盯著程懷仁,鳳眼明亮如星,道:“你怕是還不知道錯在何處吧?”


    才是春暖花開的天兒,程懷仁竟然就覺得有些熱了,額上冒著細密的汗,白白淨淨的臉上略有浮紅,垂首道:“母親,兒子確實不知。”


    賀雲昭哼了一聲道:“你一個爺們也來插手內院的事,是中了狀元還是能當一家之主了?廝混內闈,錯不自知,伯爺如今是沒法親自教導你,否則列祖列宗就供奉在祠堂裏,少不得要好好打你一頓,讓你明白男兒誌在何方!”


    這話擲地有聲振聾發聵,莫說程懷仁聽了覺得頭皮發麻,就是萬嬤嬤也忍不住心酸道:“少爺,家中如今獨您一個少主子,伯爺時好時不好的,您若不勤奮上進,咱們伯府可算是完了!”


    萬嬤嬤這些年和沈姨娘你來我往,著實受了不少委屈,從前交好的人家也都漸漸疏遠,眼看著忠信伯府日漸式微,作為忠奴,她心如刀割。


    萬嬤嬤對唯一的少主子也寄予了無限希望,如今這話從新夫人口中說出來,惹得她不禁眼淚連連。


    如同臉上被打了一個狠狠的耳光,程懷仁萬分羞愧,衝賀雲昭和萬嬤嬤都行了一個禮,誠誠懇懇道:“懷仁知錯,請母親責罰,萬嬤嬤也莫要傷心了,從今往後我會勤勉舉業,把忠信伯府,撐起來!”


    賀雲昭並不信程懷仁的鬼話,這個男人優柔寡斷,最受不得枕邊風,這頓小罰算不得什麽,得讓他一次又一次食言,再名正言順狠狠地報複他才好,因是道:“罰就免了,你既然明白過來,我罰你也沒有這個必要。隻是你要記住今天說的話,內宅之事,往後你勿要插手,好好讀書才是正經。”


    程懷仁眼見賀雲昭對自己這般仁慈,倒真有幾分相信嫡母是在為他好。


    沈蘭芝急了,兒子不管內宅之事,她和侄女兩個依靠誰?


    插著腰,沈蘭芝高聲道:“夫人真是厲害!仁哥兒是家中唯一能主事的男主子,你不叫他管內宅之事,往後你就要稱大王,妾身和侄女兩個豈還有立足之地?”


    這也是沈玉憐心中所想,若是後宅全權由賀雲昭把持,她們姑侄兩個豈還有活路?


    程懷仁方才被賀雲昭感染得有些不理智,一聽沈蘭芝這麽說,瞬間明白嫡母用意,忙給自己留下退路道:“母親,後宅之事兒子本不該插手,可兒子到底是父母親唯一的兒子,父親不能主事,家中要事兒子總不能坐視不理。不如這樣,母親管理內宅兒子不敢置喙,但若有不合理之處,兒子總該提出來,或是兒子提的不對,母親教一教兒子也好。這樣咱們家才會越來越興旺,母親以為如何?”


    賀雲昭就知道程懷仁不會這麽快放手,便道:“你所言有理,也省得讓人覺得我是在霸占伯府家業,就依你說的做。”


    程懷仁鬆了口氣,這事終於了了。


    賀雲昭吩咐道:“萬嬤嬤這就派人去守著迎春居,沈姨娘沒有領完罰,不許她出去。”說完還在沈玉憐臉上掃了幾眼,似是警告。


    程懷仁又要告退,賀雲昭仍舊喊住他道:“仁哥兒等下,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沈蘭芝一臉防備地看著賀雲昭,生怕她在兒子麵前說她壞話,守在議事廳外麵的粗使婆子已經進來了。


    程懷仁看了姨娘和表妹一眼,示意她們先出去。沈蘭芝被兩個粗使婆子領了出去,跟在她後麵看著她回了迎春居,沈玉憐也孤零零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們走後,程懷仁已經做好了嫡母挑撥離間的準備,雖然做出恭敬的樣子,眼神卻有些飄忽。


    賀雲昭看著程懷仁那副表裏不一的模樣,早看穿他敷衍的態度,麵色依舊平靜,緩緩開口道:“仁哥兒以為我會說沈姨娘的壞話?”


    程懷仁眼皮子一跳,道:“怎會,母親不是這樣的人,不會詆毀姨娘。”


    “你錯了,我確實要說她的壞話。”文蘭和文蓮睜大了眼睛,夫人這是什麽意思?好不容易樹立的寬宏嫡母形象,就要這樣輕易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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