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兩人見麵一開始還是高高興興的,分別這麽久,又心疼女兒在外麵吃了那麽多苦,奉天帝當時就誇下海口,禹棠想要什麽都可以。


    “真的我想要什麽都可以?”禹棠聽父親如此承諾,不由眉開眼笑。


    “君無戲言。”隻要能讓閨女高興,這時候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得設法弄來。


    “那麽……”她突然害羞起來,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那麽,請父皇賜女兒一個駙馬吧!”


    奉天帝龍顏大悅,禹棠一直不肯嫁人,每次說起要為她指婚她都甩臉色給他看,眼下這女兒終於長大懂事了,他簡直感動得想哭。


    人選他是早就看好了的,穆恒人材萬中無一,本身也心悅於她,聽禹襄說他還特地為她追到了不空山去,兩個人真是天生一對。


    然而聽到禹棠說出來的那個名字,他卻傻了,說好的穆恒呢?


    “你說你要嫁給誰?”他一時沒想起她說的人是哪個。


    “衛曇啊,江鹿侯衛纓大人的孫子,您也見過的。”禹棠提醒他,“就迎春宴的時候。”


    說起衛纓的孫子,他倒是有印象了,臉色也漸漸垮了下來:“那個傻不伶仃的小子?”


    確實是長得很漂亮的一個孩子,可漂亮頂什麽用啊?話都說不清楚,哪個皇帝會要這樣的女婿啊?這閨女是想坑她自己還是坑爹啊?


    禹棠見她父皇不說話,黑著一張臉,便知道沒那麽順利。


    她坐到他身邊,像講故事一樣,將她和衛曇之間發生的事一件件說給他聽。


    “不行不行,這一個絕對不行。”奉天帝雖有所動容,但最後依舊眉頭緊鎖,一口回絕了她的請求。這是她的終身大事,就算自打嘴巴他也要收回之前的承諾,“朕早已為你物色了最合適的人選,比他優秀得多,你也認識的。”


    那衛曇肯為她舍命,固然對她是真心實意的。可夫妻之間需要的不隻是愛情,更要相互扶持到老,他不認為那孩子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女兒一生無虞。


    “我知道你答應了把我嫁給穆恒,可除了衛曇,我誰也不要。你要是不許,我就一輩子不嫁人,大不了把衛曇綁來做我的麵首,反正我名聲已經夠壞的了,不差這一樁。”


    禹棠對著父親一通吼,一抹眼淚,拔腳頭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棲鸞殿,令宮人關上門,任他派誰去傳召也不許進。


    世上也就她膽敢仗著自己的寵愛肆無忌憚地違逆他。奉天帝被她氣得要死,當即也下令禁軍將棲鸞殿圍起來,不許樂安公主踏出宮門一步,連同她最信任的春夏秋冬也一同被禁了足。


    這下她和衛曇之間連可以用來傳話的人都沒了。


    .


    楚貴妃端著甜湯,猶豫再三,還是鼓起勇氣進了皇上的勤政殿。


    他正坐在幾案前批閱奏章,聽到有人進來,抬眼見是她,麵無表情地問了一句:“貴妃怎麽來了?”


    這些天奉天帝因為禹棠的事心情很不好,父女二人互相僵持著誰也不肯給對方台階下,倒黴的是侍奉帝王左右的宮人,送個茶水都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一下。


    “天熱了,臣妾聽說皇上最近胃口欠佳,特意為您做了解暑清熱的甜湯,皇上先休息一下喝一點吧。”楚宓將湯遞到他麵前,笑得比甜湯更甜。


    奉天帝微不可察地皺皺眉,眼中掠過一絲不耐,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接過去一飲而盡。


    “可以了吧?朕還要批折子,你且退下。”放下碗,他冷冷地下逐客令。


    英國公被削爵流放,楚氏沒落後,她還是貴妃,在宮裏的地位並沒有受影響,隻是失去家族庇護的她已經不敢再像從前一樣盛氣淩人。


    她繞到案前,默默跪下,見她還不走,奉天帝擱下筆和奏章:“你所來為何事?要說就說,何必如此?”


    楚宓低著頭,唯恐觸怒他,但想到女兒日益消瘦的麵龐,遂大著膽子問:“臣妾聽聞,樂安公主拒了穆恒的求婚?”


    奉天帝眉目清冷:“穆恒求賜婚,禹棠拒婚,都是私底下與朕說的,你又是從何處聽來?”


    “臣妾……臣妾是從高平公夫人那得到的消息……臣妾是想,既然樂安公主無意於穆恒,皇上為何不能將他許給薔兒?”她手中緊絞著絲巾,不敢抬頭看他的神情。


    “你把朕的臣子當什麽了,大女兒不要,便把小女兒硬塞給人家嗎?”他冷笑,“再者,天下又不是隻有穆恒這一個好男兒,朕的女兒還非得嫁他不可?”


    楚宓聽他語氣不悅,慌忙解釋:“臣妾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薔兒自小就對她表哥死心塌地,聽說皇上要為他和樂安賜婚,都難過得生病了。”


    “可穆恒心儀的是禹棠,聽貴妃這意思,是想讓朕強迫穆恒接受薔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表姐也是意囑薔兒,等他們成了婚,以穆恒的為人,定會好好對待我們的女兒。”她鼻子一酸掉下淚來,“都是皇上的親女兒,皇上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


    “薔兒不敢與姐姐爭什麽,可既然是大公主自己不喜歡,皇上為什麽不能成全薔兒一片癡心呢?”


    “朕厚此薄彼?”奉天帝站起來,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彎下腰盯著她的臉,“你覺得朕對薔兒不好麽?你可知道,若不是看在這個女兒的份上,朕早就廢了你!不殺你,還讓你們母女過了這麽多年的安生日子,朕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皇上?!”楚宓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哽咽著說,“這麽多年,外人隻知道貴妃在後宮一枝獨秀風光無限,卻不知我根本與守活寡無異,皇上怎麽敢說,對我仁至義盡?”


    家族幾乎被滅的悲慟,加上他多年冷待所受的委屈,極端悲憤衝昏了她的頭腦,此刻她忘記了害怕,站起來質問:“我楚宓到底哪一點對不起你,讓你這麽討厭我?連我的孩子也受牽連,不被她爹爹喜愛?”


    奉天帝心裏一痛,眼前仿佛又見到此生摯愛的那個人朝他粲然一笑,而後轉身背對他走向一片盛開的海棠,越來越遠,遠到他再也抓不住。


    他隻愛阿嫵一個,阿嫵死了以後,他的心也跟著死了。


    當初為了這個江山,為了爭取士族的支持,不得已納了楚宓為妾,既覺得對不起妻子,也對不起楚宓。他雖不喜歡楚宓,但也盡量不虧待於她,除了後位和感情,她要的地位,權力,他都可以給她,人前也給足了她麵子。


    可直到幾個月前,清查楚家的黑曆史時,他才發現,阿嫵的死竟然是楚氏當年的家主一手策劃的。


    他們收買了南北望身邊的人,騙她獨自離開當時藏身的地方,偽造出她被清剿山賊的地方軍殺死的假象。可時過境遷,那時涉身其中的人幾乎都已經不在了,他連想報仇都找不到對象。


    “你什麽也沒做。”奉天帝突然間好像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正因為你沒有哪一點對不起我,什麽都不知道,朕連殺你都找不到理由。可若不是因為你,朕的阿嫵也不會死。”


    楚宓一頭霧水,她一直對南嫵心存嫉恨,但由始至終,兩個女人從未有過照麵,她怎會因自己而死?


    “皇上,您這是什麽話?難道皇後的死還能怪到臣妾身上嗎?”那她也太冤枉了。


    奉天帝不想再和她說下去,他抬手揉著太陽穴,冷然道:“你走吧,孩子們的婚事朕自有考量,以後沒事不要再來見朕。你想知道什麽,大可以去問你楚家還沒死絕的長輩,問清楚了再想想,你是不是真像你以為的那麽無辜?”


    楚宓渾渾噩噩走出勤政殿,外麵驕陽似火,她卻心冷如冰。


    這是徹底被厭棄了吧?不,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眷顧過她,沒有過喜愛,哪裏來的厭棄?


    不過她不會服輸,活人固然鬥不過死人,但隻要活著,就有無限希望,而死了,就什麽也沒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


    奉天帝的禁足令從來都關不住禹棠, 但她怕私自出去會將火引到衛曇身上,所以這些日子都特別安分地待在宮裏。


    這天棲鸞殿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當宮人通報興安公主來訪時禹棠很意外,她和禹薔私底下交往約等於無, 彼此間連對方居所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這大概是禹薔有生以來第一次踏足棲鸞殿。


    想了一想, 還是讓人放了她進來。


    禹薔在侍女的攙扶下來到她麵前,她從小身體就不怎麽好, 眼下正在病中, 更是瘦成一把骨頭,像風吹一下就要倒。


    禹棠詫異地打量著她,讓秋秋拿了個軟墊放椅子上,請她坐下,“你到我這來,有什麽事嗎?”


    她們之間雖然關係不好, 其實也沒什麽深仇大恨。無非是一個嫉妒有娘疼愛, 一個惱恨父皇偏心, 兩人說到底還是姐妹血親,見她病重, 禹棠也不可能幸災樂禍。


    禹薔以往在姐姐麵前顯得弱勢, 一方麵是想博得旁人同情心, 一方麵也是因為她本身就性格怯懦、身嬌體弱。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能活成禹棠那樣,不在意他人眼光,想怎樣就怎樣。


    她天性多愁善感, 從前宮裏還有個蘇蘭宜能與她說說話排憂解悶。蘇蘭宜隨太後遷居別宮後,她思慮過多,心情憂鬱找不到人排解,身體也跟著越拖越差。


    “聽說皇姐在外多次遇險,禹薔想來看看你是否無恙。”禹薔怎麽可能告訴她,是因為自己一個人寂寞太久了,想找人說說話?


    “多謝掛心,無恙。”


    兩人還沒試過如此和平共處,一時無話,都覺得有些尷尬。


    沉默了一會兒,宮人沏上兩杯花茶,禹薔小啜一口,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她一咳就止不住,臉色發白,渾身抽搐,連茶杯也拿不穩滾到地上。禹棠嚇了一跳,慌忙站起來讓人去找禦醫,被她拉住了。


    “我……咳咳……沒事,不用著急……咳咳咳……”她拿手帕捂著嘴強行忍耐,隔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兩頰浮起病態的殷紅,靠在椅背上很累的樣子。


    “才幾個月沒見,你怎麽病得這麽厲害了?父皇知道嗎?”


    “也不是什麽大病,風寒而已。”禹薔無力地笑笑:“父皇國事繁忙,怎麽可能這麽點小事也要讓他知道,母妃也不會允許我去煩他的。”


    禹棠莫名感到有些心酸,自己雖然沒有娘,但父皇對她還是非常好的,她生病期間他隻要有空就來看她,每當這個時候她向他提什麽要求他一準答應。這麽一看,也說不清她和禹薔誰比誰幸運。


    “我今天來,是想恭喜皇姐來著。”


    “哈?恭喜我什麽?”禹棠一臉茫然。


    “父皇不是已經準了穆恒表哥,為你們賜婚麽?”禹薔黯然道,“我真的很羨慕你,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想要的東西,可能要向母妃求很久才能得到,而你說都不用說,父皇和皇兄自然就會送到你手上。”


    禹棠拒婚的事,她不知道。


    楚貴妃因家族落敗整個人都變了,她不敢因為自己的事讓母親更心憂,有煩惱隻能自己憋著,身體也因心情鬱結每況愈下。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和這個被自己視作“敵人”的姐姐傾訴心事,禹棠就更想不到了。


    “所以你是為了穆恒來的?”禹棠有些好笑,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這話誠然不錯,“那你大可以放心,我不會嫁給他。我想要的人是衛曇。”


    為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把自己折騰得要死不活的,對於她來說簡直不能想象。


    禹薔訝然。衛曇她是知道的,一個好看的傻子,跟穆恒可以說是天壤之別。這個姐姐還真是,特立獨行得可以。


    她自己喜歡穆恒,他又那麽優秀,想當然的覺得禹棠也會和大多數女孩子一樣傾慕他。從穆恒第一次看到禹棠那種驚豔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是爭不過她的,聽說此事時,竟然沒有過多的嫉恨,隻是為自己感到悲哀。


    “你喜歡他,就去告訴他啊,他要是不喜歡你,你就努力去變成他喜歡的樣子。”禹棠鼓勵她。


    “我……我可以告訴他嗎?我太平凡了,他身邊有那麽多美貌又多才多藝的貴女,怎麽看得上我?”


    “要是努力過了,他還不喜歡你,你為什麽要吊死在一棵樹上?”禹棠笑了笑,“這世上沒有誰配不起誰,你是大夔的公主,更應該有你自己的驕傲。再說你哪裏比別人差了?年輕、美麗、溫柔,身體差了點,就好好調養,人健康了,有精力就學更多東西充實自己。一朵盛開的花,還怕沒有真心喜歡它的人嗎?”


    幾句話猶如醍醐灌頂,她首次對禹棠露出真心的微笑:“皇姐,我以後可不可以經常來找你?”


    如果聽她傾訴心聲的是蘇蘭宜,對方一定不會和她說這些。她隻會站在她的角度,義憤填膺地為自己鳴不平,安慰她,讓她獲得一時的疏解。然而那不過是倒倒苦水罷了,沒有一點實質的用處,難過的時候想起來依然難過。


    禹棠無所謂地攤攤手,說:“你想來隨時都可以來,不過願不願意理你就要看我心情了。”


    禹薔發了一會兒呆,眼中放出光彩。


    .


    禹襄在他們常去的那家酒館裏找到了穆恒。


    這家酒館店麵很小,酒不錯,來往的客人都是平民,當然也不會有什麽太子啊國公公子之類的。他們在這裏隻是朋友。


    穆恒不是來買醉的,他從來都是一個很清醒的人,不允許自己有一時半刻的糊塗。


    但再理智,也難免有黯然傷神的時候。


    禹襄在他身邊坐下來,要了一壺黃花釀,看穆恒杯子空了,也給他斟了一杯,穆恒悶頭一飲而盡。


    “禹棠讓我帶了話給你。”禹襄小口小口啜飲,如此才能品出黃花清香。


    穆恒側臉看他,眸中已經有了三分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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