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衛曇也不會在意,他已經把她打了他的事忘到爪哇國去了。


    .


    成嫣心裏已經十分煩悶,卻一直維持著僵硬的笑容。好不容易成夫人與幾位貴婦相偕離去,她正想四處走走,又來了一名內侍,宣她去見太後。


    太後本人出身高門,卻嫁給了武將,她年輕時被眾姐妹看不起,頗為自傷,好在有個爭氣的兒子,中年以後終於揚眉吐氣。


    她育有當今皇上和敏宣長公主,保養得宜,六十多歲看起來還是個四十許的美婦人。一起晉見的還有其他貴女,見禮賜座後,照例隻是問了些家常,成嫣也不是第一次拜見太後,對答十分大方得體。太後對這個準孫媳婦看起來還是滿意的,不過說了沒幾句就把她放在一邊,專心與自己女兒交談。


    倒是坐太後身邊的韶雲郡主,對成嫣似乎頗為關注,一雙妙目不斷打量著她。那目光帶著審視,讓她很不自在。韶雲郡主蘇蘭宜沒有皇室血統,她的父親是當今天子的結義兄弟,數年前在戰場上為他擋刀而死。奉天帝憐惜其獨女,封為郡主,自幼養在太後身邊,榮寵非常,不下於樂安公主。


    太後與長公主聊得熱絡,倒把成嫣和一幹女眷晾在了一邊。成嫣樂得受冷落,她巴不得做點什麽讓太後不待見自己,最好取消這門婚事。


    可是不能。


    成嫣是成氏最出色的女兒。家族苦心孤詣的造勢,父母十幾年的精心栽培,將她捧成“帝都第一名媛”,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她能入主後宮。成家年輕一代的兒郎們幾乎沒一個中用的,再下一代又還太小,看不出什麽,祖父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隻有落到她身上才會帶上點希望。


    “阿嫣,你的哥哥們是沒什麽指望了,成家的興衰或許將來都係在你的身上,萬萬莫要讓長輩們失望......”每當聽到類似的叮囑,她都覺得沉重得喘不過氣來,隻想逃開這一切。


    逃開這一切,那些壓抑的、繁重的責任。


    “讓你們這些年輕女孩子陪著我這個老太婆真是難為了,你們自個兒玩去吧,本宮也乏了。”也不知道長公主同太後說了什麽,她老人家玉手一揮,解放了一眾倍加拘謹的少女。


    韶雲郡主走下來親親熱熱的挽住成嫣,笑得很是甜美:“成姐姐,禦苑花開得這樣好,我們一起走走吧。”


    她和成嫣誰大誰小彼此都不知道,聽她這樣叫自己,成嫣微不可察地一蹙眉,想到日後入宮免不了相處,也隻好含笑應允了。


    韶雲郡主性格非常跳脫。她十五六歲年紀,生得豐潤豔麗,皮膚像奶油一般,又會打扮,描眉畫目,都是最時興的花樣。衣著雖然並不華麗,不過外罩一層輕紗,頭發束冠,後麵綴著兩條長長的嫩黃色緞帶,又添幾分靈動飄逸的美態。


    二人並著數位名門嫡女四處遊賞,如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吸引了不少視線。郡主活潑且興致正濃,另有幾女也能說會道,一時歡聲笑語,氣氛熱烈,成嫣心情也不由得放鬆了很多。


    “姐姐可是全京城男人的夢中情人,太子哥哥居然能娶到你這樣的佳人,也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大概是自小沒怎麽受到嚴厲的管束,韶雲郡主竟養得這樣直率,說話口無遮攔,毫無顧忌,“我看東宮那麽多女人,真是沒有一個能與你相比的!”


    “郡主言重了。”成嫣淡笑著敷衍。


    她要等到秋天過後才正式進宮冊封。太子禹襄年輕英俊,風流多情,幾位良娣成嫣也是見過的,他不在她心上,她自然不會難過。


    “哎呀,姐姐國色天香,別說是太子哥哥,我看就是配那神仙一樣的穆二郎也綽綽有餘,你們說是不是?”眾女附和著,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郡主慎言。”成嫣眉頭輕皺,“這種事豈是可以隨意玩笑的?”


    見她麵色不豫,韶雲郡主也不高興地撅起嘴:“那好吧,不說就不說。”


    這時一位貴女忽然滿臉興奮的看著一個方向,激動地喊道:“你們看,那是不是穆二公子?!他邊上又是誰?”


    少女們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果然見假山上走下來兩個人。一人白衣翩然,仙姿玉質,容止皆美,正是名滿天下的穆恒,無論他和誰站在一起,人們第一個注意到的總是他。


    第4章 第四章


    .


    穆恒一下山便左顧右盼,似乎正在找什麽人。他身後跟著一名粉白衣裳的美麗少女,嬌俏柔婉,原來是興安公主禹薔,穆恒的崇拜者們心中嫉妒,也無可奈何。


    貴妃常帶女兒去太後那裏請安,是以蘇蘭宜和禹薔關係很好,她認出來,當即撇下成嫣和一眾貴女向他們迎了過去。


    “阿薔,你也來了,怎麽不見貴妃娘娘和小皇子?”韶雲郡主笑盈盈地牽住禹薔雙手,一邊問一邊神色曖昧地看了穆恒一眼。


    禹薔臉一紅,柔柔地說:“我和穆表哥一起來的,母妃和表姨在一塊呢,沒過來。”


    “哦——原來是陪表哥來的。”她拖長了音節,一臉了然的笑容,又向穆恒道,“穆二公子有禮。”


    “穆恒見過郡主。”穆恒拱手一揖,見遠處他的幾個好友已經注意到自己了,正向他揮手致意,便向禹薔道,“同僚相邀,既然公主有郡主和各位女君作伴,請恕穆恒先失陪了。”


    說罷不等她們挽留,他便匆匆離去。


    禹薔看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麵露失落之色。


    “你別管他了,男人自然要與男人在一起才有話說,你就安安心心和我們玩兒吧。”韶雲郡主安慰她,閨秀們也紛紛簇擁過來向她行禮,說著恭維的話。


    有公主在前,成嫣早被蘇蘭宜拋諸腦後,她本就不喜熱鬧,慢慢走在了最後麵,不用再應付她們,倒樂得自在。


    “今天這麽喜慶的場合,你怎麽打扮得如此素淨?好歹是個公主,可別讓臣女比下去了。”蘇蘭宜與禹薔手挽著手,她在太後和皇上麵前比這個正經的公主更得臉,說話總是沒什麽顧忌,“你戴的這是什麽釵,款式也太土了吧?貴妃娘娘也不好好給你添置些頭麵,好在前些日子太後賞了我許多好東西,回頭你上我那裏挑一些。”


    禹薔勉強地笑了笑。她隻是想在穆恒心裏保持一股清流的形象,才沒有像她們那樣滿頭珠翠,恨不得把全部家當都穿在身上。她一個公主,什麽時候輪到別人來可憐自己了?不過蘇蘭宜在太後那裏得寵,她與其打好關係,才能拉著她幫自己對付禹棠。


    “蘭宜,你這副耳墜真漂亮,也是太後娘娘賞賜的嗎?”邊上豐城郡主豔羨地看著蘇蘭宜,那雙半纏金絲寶石耳墜紅得好似透明的血滴,晃動之下光豔奪目,襯得她肌膚更加皎白細膩,美不勝收。


    “這是西嵐進貢的鳳血石,太後非要我今天戴上,說紅色吉利。”她摸了摸耳邊的墜子,壓低聲音,皺著鼻子道,“不瞞你們說,其實我覺得樣式有點老氣,不過老人家喜歡,沒辦法咯!你頭上這支玉簪也很不錯嘛,樣式挺別致的。”


    “真的嗎?這是寶翠齋出的新品,我好不容易才搶到了,他們那的頭麵首飾出了名的時新精致,而且都是獨一份的,絕不重樣,若是給出圖紙定製,師傅也能照樣做出來。”


    “哦?那下次有好石頭我就送到那裏去訂做。”


    女兒家總是對鮮衣首飾特別有興趣,一談起來就沒完沒了。


    隻有禹薔興致缺缺,不住搜尋穆恒的身影,生怕看到他和禹棠再遇上。


    她表現出的憂愁太過明顯,蘇蘭宜也看出來了,問她:“你怎麽了,這麽無精打采的?”


    “剛才,我們在假山上碰見皇姐了。”


    “禹棠?她怎麽也來了?她不是向來不喜歡這種場合的嗎?”蘇蘭宜撇撇嘴,她同禹薔好,自然就討厭禹棠。尤其禹棠無論走到哪都是那麽驕傲的昂著下巴,用眼角看人。而禹薔永遠都跟朵小白花似的楚楚可憐,特別能激發她的保護欲,“怎麽,看你這樣兒,是不是她又欺負你了?”


    禹薔沒說話,眼眶微紅,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你呀,什麽時候才能有骨氣一點?”蘇蘭宜怒其不爭地戳了她一下,“你娘是貴妃,她娘是個已經死了的皇後,你們都是皇上的女兒,你何必事事讓著她?”


    “可畢竟嫡庶有別,她又比我年長......”


    “嘁,她該慶幸她娘死得早,皇上心懷愧疚才追封為皇後,若是她還活著,你看那些朝臣能不能讓一個女山賊做皇後?”


    周圍的貴女們這下不敢搭腔了,雖然她們深以為然,但這種大不敬的話,私底下當玩笑說說就罷了,沒有誰敢公然說出口的。這韶雲郡主有太後倚仗,可以恃寵生嬌,她們可不敢跟著犯渾。


    成嫣在最後麵聽得也是清清楚楚,不由得眉峰緊蹙,她們議論的可是她未來婆婆和小姑。雖然那位樂安公主風評很不好,但未見其人,她不願輕易下判斷,聽她們這麽說,讓她心裏很不舒服。


    “皇姐也挺可憐的,從小就沒有娘親教導,才會變成那樣......”


    “她有娘教也沒什麽用啊,一個山賊教得出什麽好女兒?你看她一年有一半時間不在宮裏,沾染了多少江湖習氣?宮裏除了皇上和太子誰待見她啊?”蘇蘭宜越說越過分,“我聽太後提過,那段時間帝後聚少離多,誰知道她禹棠是不是皇上的親生骨血?”


    成嫣心中一驚,她這已經是在詆毀先皇後了,言語間連太後也一起拖下水,簡直不知死活。萬一被皇上知道了,搞不好今天她們這一群人都要被連累。這個蘇蘭宜,是真沒長腦子嗎?


    蘇蘭宜隻顧和禹薔說得痛快,沒注意到從前方拐角處突然轉出一個鵝黃色的身影,一陣疾風刮過來似的到了她麵前,一言不發,揪住她的頭發,啪啪就是兩巴掌。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兩記耳光打蒙了,直到被推到地上才看清那就是她剛才議論的主角,禹棠。


    “蘇蘭宜,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禹棠氣得發瘋,她蘇蘭宜有太後做靠山又怎麽樣,敢侮辱她娘親,打了再說。


    .


    “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仿佛一聲驚雷炸響,穆恒心底塵封了十年的童年陰影被這句話喚醒。剛剛發現的新女神和記憶深處那個將他壓在地上打成豬頭的野丫頭重合為一個人,這讓他一時間有點難以接受。


    他正與幾位兄友品酒論詩,興安公主和韶雲郡主帶領著一群嬌娥打旁邊經過,距離不遠,她們說的話他們自然也聽見了。雖覺不妥,但姑娘們閑聊,他們又不好去勸什麽,哪知道緊接著就出變故了。


    他眼睜睜看著那位不知姓名的美人突然出現,帶著熊熊燃燒的怒火,衝上去打了韶雲郡主。


    明顯是下了狠手的,韶雲郡主白白嫩嫩的臉上瞬間就浮起了兩個通紅的掌印。這宮裏,敢連名帶姓直呼韶雲郡主名字,甚至動手打人的貴女,想來也隻有那位素有驕橫跋扈之名以致無人敢娶的樂安公主了。她不常出現在公眾麵前,堂堂一個嫡出公主,竟然少有人認得。


    穆恒抬手摸了摸藏在後腦勺頭發裏的疤痕,已經是陳年舊傷,此際似乎又隱隱作痛起來。


    那年他十歲,被選為太子伴讀進宮,一群世家子正是最頑皮的時候,除了上學就是混在一塊兒胡天胡地的瘋玩兒。那日也是巧了,聽說皇上找到了失落在外的女兒,公主初次入宮,大家都去偷看太子新來的妹妹,隻有他躲在禦花園的大樹下睡覺。


    睡得正香甜,腿上忽然一痛,他睜開眼,看見地上趴著一個小宮女,大約是踢到他然後摔倒的。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沒看到這裏有人......”對方被他絆倒,摔得不輕,懷裏抱的東西散落一地,從地上爬起來,卻反過來一個勁兒向他道歉。


    等他看清她的模樣,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小小年紀就這麽醜,長大了還得了?他當時還沒形成正確的是非觀,隻覺得長那麽難看就是一種罪過,更何況她還踢到他了。


    “醜八怪,走路不長眼睛嗎?本公子這麽大個人你都看不見,你跟瞎子有什麽區別?”他想也不想就張口訓斥。


    小宮女本以為道過歉就沒什麽事了,聽他這麽說,不禁愕然地瞪大了眼,她眼睛小,瞪起來也大不了多少,看著讓他更討厭。


    “看什麽看?瞧你這眼神兒,一個醜八怪宮女,還想打本公子不成?”


    他見她捏緊了拳頭,仿佛真想打他,但最終還是忍下來了,向他跪下認錯。他冷冷地譏笑,站起來一腳踢到她小腿上,正想再刺她兩句,一個嬌小的影子逆著光走到他麵前,拉起了那醜丫頭,指著他的鼻子道:“你說什麽?敢不敢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說就說,一個醜八怪,還想打本公子不成?”他眯著眼揚起下巴,然而未等他看清那小姑娘的樣子,右眼便結結實實的挨了好重的一拳。


    他剛來得及“哎喲”一聲,一陣亂拳就如狂風驟雨般落到自己身上、臉上,他是穆家幺兒,打小泡在蜜罐子裏,哪裏遇到過這架勢,當下隻想跑。不防她伸腿一絆,他摔倒在地,她索性騎到他身上,將他死死壓住,專門照臉打。


    “醜八怪是吧?我看看今天過了誰更醜!欺負我的人,我叫你橫!叫你橫!”她嘴裏一邊念叨著一邊下手不停,“你給我向她道歉!不說是吧?不說繼續打......”


    那真是好一頓胖揍啊!他被打得連連哀嚎,滿臉鼻血涕淚橫流,卻硬著骨頭死也不道歉,數不清她打了多少下,直到他後腦磕到一塊石頭上,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已經是幾天以後了,他娘親坐在床邊拿著帕子抹淚,聽她說了他才知道當日毆打他的是剛入宮的樂安公主。好在最終他人沒事,皇上賞賜了許多東西,還親自來探望了他,這事兒說破天也就是小孩子打架,就這麽揭過去了。


    但他從那次傷好以後像突然開了竅一般,念書習武越來越努力,不出幾年就超過了人人稱道的兄長,人也出落得清俊出塵。這黑曆史隨著穆家二郎漸漸聞名而被人遺忘,樂安公主刁蠻的名聲卻自此打響。


    第5章 第五章


    .


    蘇蘭宜驚呆了,這輩子還沒人動手打過她。


    哪怕她做錯事,惹太後生氣,她老人家最嚴重也就是禁她兩天足,過了還是跟親孫女一樣寵著疼著。


    “禹棠......你打我......”她倒在地上,捂著臉,隻覺得雙頰火辣辣的疼,“太後都沒打過我,你居然敢打我!”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她,語音發顫,又是驚怒又是害怕。禹棠這副要吃人的表情,是真把她嚇著了。


    禹棠冷著臉,眉毛倒豎,一邊擼了擼袖子一邊往她走了兩步:“你先別急著哭,我這才剛動上手,還沒打完呢!”


    蘇蘭宜嚇得哇的一下哭出來,爬起來就向著太後所在的方向跑去。


    “蘭宜!”禹薔看了禹棠一眼,一跺腳,邁著小碎步追過去了。


    現場詭異的安靜,認識不認識的都偷瞟著這位囂張的大公主,禹棠冷眼掃過剛才跟著蘇蘭宜的那群貴女們,輕聲一哼,也大步跟了上去。想去告狀?誰還不是公主咋地,就你們會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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