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怎麽不說和《三千世界》內核十分相似的那款遊戲名叫莫須有呢?然而,這些孤兵散勇雖然手握道理,但很快就被有備而來的公眾號們打得潰不成軍。已經被買通的公眾人物熟練地挑撥著大眾的神經。“你這個洗白方式有邏輯性問題啊,正是因為簡介模糊,所以大家都不知道真正的遊戲模式是什麽樣子。可民眾雖然不知道,但元子謙應該心裏有數啊。他當時可是公司的總工程師,你敢替他來打這個保票,就證明他從來都沒沒看過《夢幻世界》的提案?”這分明是隸屬詭辯的胡攪蠻纏,公眾號沒有任何道理地把邏輯的前提條件偷換概念,替換為“兩款遊戲一定有相似之處”。但大多數人的思維繞不過這個門檻,自然就被套在了裏麵。在資本齊心協力的運作下,在刻意又惡意的宣傳下,短時間內,隻要有人稍微為元子謙說一點好話,就要遭受一窩蜂的定點爆破。特別是《三千世界》的遊戲粉絲,他們被重點嚴防死守,隻要一敢為元工出頭,立刻就要被打上一個“包庇狗”的標簽。如此看來,輿論場麵簡直堪稱一邊倒。那些公眾號在戰火之餘,不忘說兩句取悅大眾的俏皮話。剩下的吃瓜群眾喜歡他們遊刃有餘的姿態,自然聽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鄭亞鈞看著這場由他一手挑起的戰火,表情愜意,隻差沒有吹著口哨唱著歌。接下來,輿論會逐漸向“抵製《三千世界》、抵製元子謙、抵製成果竊取者”的方向倒去。在他的操縱之下,言語即將挾裹著民意,讓元子謙站出來給大家一個交代。是的,元子謙。鄭亞鈞這一次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指望玩家能夠自覺抵製《三千世界》,或者其他網友們看了這些討論後就選擇來玩《母星紀元》。從頭到尾,他的刀鋒都隻對準元子謙一個人。鄭亞鈞和元子謙太熟了。他知道對方性格中潛藏的道德潔癖和完美主義,更知道他是多麽的笨嘴拙舌,空有知識卻說不出來,隻能像是茶壺倒餃子一樣咽下這個悶虧。他要把元子謙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這樣,那個人本來就脆弱自卑的靈魂和心防,便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那個人的遊戲不是假惺惺地不氪金、不要錢嗎?那這一回,他就如了元子謙的意,徹底讓他一無所有。在沒有金錢以後,元子謙連名聲也不會得到。鄭亞鈞幾乎可以肯定,以元子謙的性格,在接二連三地遭受這種毀滅性的打擊——先失去《母星紀元》、再失去《三千世界》、失去金錢、地位和名譽後,他那顆軟弱的心靈能想到的唯一道路就是死亡。隻要元子謙一死,鄭亞鈞便安心了。……正像是鄭亞鈞一開始的思路那樣,重要的從來都不是真相究竟為何。真正有意義的,隻有群眾究竟願意相信什麽。鄭亞鈞不在乎元子謙的遊戲究竟是怎麽做出來的,因為群眾其實也不在乎。謠言之所以能盛行,就是因為民眾們天然就喜歡更有傳奇性,更加聳人聽聞的說法。所以不必糾結真相究竟是什麽,也不用考量傳言會不會十分離譜。鄭亞鈞隻考慮自己放出的傳言對於旁觀者的說服度。事到如今,他和元子謙再無合作的可能,元子謙對他而言也不具備一絲一毫的利用價值,隻是鄭亞鈞生命裏的一顆待拔毒瘤而已。所以他已不關心元子謙是如何做出了火遍全網上下的《三千世界》。無論是元子謙在過去的那些年裏,一直在雙管齊下的做著兩款遊戲也好、突然有個外星人從天而降,宣稱元子謙骨骼清奇,因此一定要送他一款暢玩遊戲也好、甚至哪怕是元子謙當真手腳不幹淨,偷了公司的素材和創意……如果元子謙當真是有什麽獨門秘籍,那自己還非常希望他能一直保密呢。鄭亞鈞冷笑著想道。此時,他正坐在寬闊的一張人體工學椅裏,他的辦公室位於公司飛島大樓的最頂層,倘若從透明如霧的液流窗子往下望去,能將整座飛島的景色都一覽無餘。鄭亞鈞高踞在所有人的頭頂上,感覺到了久違的成功感,讓他恍然錯覺如自己是遠古的帝王。他上一次生出這樣淩駕於眾人之上的自得,似乎也是因為元子謙。他那時憑著“夢想”、“遊戲”、“我們的世界”等花言巧語把元子謙收歸麾下,自己拿《母星紀元》賣了個好價錢,又把元子謙的股份削薄到幾近於無。而元子謙對於權利易主之事尚且茫然無知,他快樂地在樓下編纂著他的遊戲世界,勤懇得像是一頭牛。一頭為了鄭亞鈞賬戶上的金錢數字,不知疲憊累死累活的牛。當時的鄭亞鈞心裏是多麽的得意,簡直和今天沒有兩樣啊。他很早就發現了,自己可以從元子謙身上剝奪出一種洶湧而扭曲的快感。元子謙是一個天才、一個赤子、一個從理想來說甚至堪稱美好無暇的人物。像他這樣的存在,卻能夠被踩在腳底,被無知無覺地壓榨、欺瞞、利用……強烈的反差感無疑是在滋生人性的惡,而被縱容般瘋狂增長的惡念,又給鄭亞鈞帶來了近乎揚眉吐氣的奇異暢快。在無暇的雪地上留下一個碩大的腳印、撕裂一匹花紋精美無一處不工的織帛、打亂一盒排列整齊的珠子、往新買的本子上用筆尖劃出自己的名字……毀壞完美和秩序是會帶來快樂的。鄭亞鈞討厭元子謙身上過度的天真,討厭他總是雙眼熠熠生輝地念叨那些“理想”,討厭他從靈魂裏就散發出和自己不一樣的氣味……但他不討厭元子謙痛苦的表情。他眯起眼睛,想起元子謙上一次被逐出公司時不可思議的神情,幻想著這個人或許會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中一蹶不振,心裏就升起一股醉酒般的陶然。割下獅王的頭顱、折斷雄鷹的翅膀、在聖人潔白無瑕的名聲上塗抹汙點,以及——鄭亞鈞快意地想:我親手毀滅了一個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