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千嶺緩緩地說:“我睡了好些時候,總想夢見你一次,但總是不成。”洛九江坐在一把沙灘椅上,姿態隨意,眼神卻堅定:“夢不見也不用急,醒來自然就看見了。”“我知道,”寒千嶺含笑說,“我隻是想夢見一些其他的、現實裏沒有的事情。”他自出生起,就帶著無法治愈的頑疾。常人要是時時體味著這種程度的疼痛,隻怕早就屈服於病魔之下。唯有他天性驕傲,撐著一口氣,竟然也堅持了將近三十年。他天生父母緣單薄,親人緣更差。可能是因為小時候沒開好頭,所以後來背叛打壓等事接踵而來,寒千嶺雖然不甚在乎,但性格難免受到影響,愈發陰鬱防備。然後,就像是為了補償他前半生所遭遇的一切一樣,他遇見洛九江。這是一段夢一樣的時光,隻可惜夢太短了。寒千嶺輕聲說:“我總忍不住想,如果做一個夢,我們從小就遇見……”洛九江接過了他的話頭。“我們會從小就遇見,”他堅定地說,“你誕生在一座白雪皚皚的聖山上,我則出生在四麵環海的七島。”寒千嶺的眼神閃了閃,像是聽著一個遙遠的故事,又帶著幾分好奇和歡喜:“那太遠了,要怎麽才能碰麵呢?”“一個女人懷著你,輾轉流落到七島上,我們就命中注定要相見了。”“孤兒寡母,你的日子不好過。小時候,大家都欺負你。”寒千嶺一下就笑了:“怎麽?我居然會任由他們欺負嗎?”“嗯……你脾氣比較好。”洛九江眼也不眨地說,“然後這一幕被我看見了,我就跑過去,拉住你的手。把你帶到我能爬到最高的樹梢上,和你晃悠著小腿看夕陽,在斜陽的餘暉裏,我吹葉笛給你聽。”“我把你帶到我家裏,和你分一碗麵,睡一張床……我們竹馬兩個,從小一起長大。我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誰欺負你我就替你出頭,有人看不起我,你就下毒廢了他的功夫。”寒千嶺的麵容已經有些枯朽,可聽著洛九江的講述,他眼裏仍閃動出幾分灼然的光。他努力地不表現出過多的憧憬,隻像沒事發生過一樣笑著:“我給人下毒?這麽讓人惹不起嗎?不過聽起來合我的性格。”“你的性格?你的性格是誰也看不上。”洛九江笑了一下,“七島上那麽多人,你整日規規矩矩,彬彬有禮,可除了我之外,無論是誰,你也不真正在乎。”寒千嶺的聲音已經漸漸低落,然而半闔的眼中仍然噙著笑:“嗯……那也沒什麽不好。”“後來我拜個師父,他性格有些古怪,初見時又和你我有些爭執。你口上什麽都不說,回去後就練劍法。我過了好久才想通,你把劍尖放得那麽低,原來是想刺坐在輪椅上的他。”“……”寒千嶺輕輕嘟囔了一聲。他的聲音已經細若蚊吟,而洛九江仍像是沒聽到似的,猶然絮絮地訴說著。“後來秘境……你舍身替我……海螺裏的情歌……”“……我們書院裏重逢……洛郎……我說,獨愛千嶺第一枝。”“小世界誕生,我用你的龍鱗做了月亮……往後無盡歲月,惟願明月伴我。”“……再再後來,刀神的名字永久與龍神並肩。倘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那就是要發生的事了。”洛九江轉過頭,看著熟睡的寒千嶺,眼神中盡是哀傷的溫柔。他輕輕地伸出一隻手。隨著他擺出這個邀請的動作,蓋在寒千嶺身上的毯子便鼓起來一塊。那一塊鼓起左右探探,像是想要觀察眼前形式似的。洛九江依舊把手掌向上攤開放平,一如二十年前,幼小的孩童衝著另一個孩子伸出了手。世界意誌蠢蠢欲動的發難被洛九江盡數壓下,不遠處的海麵如今正像是活物一樣掙紮。可那些景況,全都不入洛九江的眼。直到一道淡灰色的流光鑽出毯子。它的光芒就像是攏著月光的薄紗,雖然染了幾分神秘的灰色,可最中心仍舊泛著數點璀璨的金芒。它柔軟地抖動了一下,像煙,像霧,像一塊材質細細的薄紗。辨清方向後,灰色的流光就義無反顧地一頭紮進了洛九江的心房。洛九江輕輕按著自己的心口,如同捧著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世界的躁動終於平息下來,海麵的漲落又恢複了往日的規律。洛九江終於舍得分出一眼看向世界,然後下一刻,他像是變戲法一樣,從空中抽出了一個什麽東西。一直以來安靜如雞,裝做自己已經被格式化的係統終於忍不住發出了聲音。[宿主,這是……][原主的魂魄。]洛九江手腕微抖,像是抖削掉的土豆皮一樣,把那個團團的魂魄抖開,[剛剛和世界打了一架,我看這個靈魂還沒入輪回,就直接劫出來了。]透明的靈魂飄在虛空之中,雙眼是食草動物一樣的溫和。“仇替你報,願替你抵……可自己的人生,最好還是自己來過。”洛九江萬分感慨地歎了口氣:“我會讓係統把我的廚藝和用刀的技巧複製給你。至於更多的,繼承林老爺子廚藝的願望,大抵就要你來實現了。”係統已經在抗議這個靈魂未入輪回,沒有積分,是筆賠本買賣的事了。洛九江假裝自己沒聽到。他最後留給林景江一個閃著金光,打入靈魂的祝福:“祝你好運……再見了。”那一刻洛九江和係統脫身離去,此方世界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把沒有宿主的他們作為侵略者扔了出去。係統尖叫著:[呼叫主機]、和[啊啊啊啊又被拉黑了,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