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反手把寒千嶺冰冷的手掌捂在自己的兩隻手心裏。他輕聲說:“千嶺,我想聽的不是這個。”寒千嶺便住了口。他虛弱、無奈而又包容地對著洛九江微笑。“我也不想和你說這個。如果能夠,我當然寧願自己和你白頭到老,攜手一生,一輩子也不用說這種話……可在生死麵前,我能給你留下的,隻有這些冰冷保障了。”“有了這些家產撐腰,至少我能放心一些。”洛九江沉默了一小會兒,突然低頭輕輕地吻了一下寒千嶺的手。“千嶺,無論是金錢,財富還是權利,對我來說都沒有特別大的意義。如果可以,我隻向你索要一樣東西。”“向我許諾,你的靈魂將會歸於我的心房。願隨我上天入地,穿梭時空,生生世世。”寒千嶺的眸光閃動了一下,病魔洶洶而來的這幾天裏,他的視線一直模糊發花。然而在這一瞬間,他竟然奇跡般地看清了洛九江稍微帶著點緊張神色的臉。“……”寒千嶺忽然就釋然了。他咳笑了一聲,盡管聲音已經非常虛弱,卻仍認認真真地,一字一句地複述了那句話。“我寒千嶺向你許諾,無論生前死後,我的靈魂將歸於你的心房。願隨吾愛上天入地,穿梭時空,生生世世。”他分明是看出了些什麽,然而即便是在將死的關頭,他也和接過洛九江當初那隻u盤時一樣,一個字都沒有說。寒千嶺的眼皮已經非常沉重,他忍不住閉上眼睛,聲音輕得像一場夢:“九江,我從前實在疼得受不了的時候,曾經想過是否要就此結束生命。”“可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我夢到一個黑衣的少年……他那麽年輕,那麽英俊,卻永遠都踏在路上,全心全意地去找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人。”“我聽見別人叫他,九江。”“我忍不住幻想,他就是要來找我。”寒千嶺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本來此刻他的肺應該像是被火烙一樣地疼,可有洛九江在側握著他的手,寒千嶺便隻感覺到無力和虛弱。極其艱難地,寒千嶺彎了彎自己的手指,仿佛想回握洛九江一下。他的聲音當真已經輕若遊絲:“是你嗎?九江,是你一直在找我?”洛九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裝做自己的眼眶並未潮濕。他湊近寒千嶺的耳朵,熱氣嗬在寒千嶺的耳窩裏,如同最後一個纏綿的細吻。“那是我。我的名字是洛九江……”“原來是洛水之側……”寒千嶺含笑喟歎了最後一句,便長長地呼出了最後一口氣。病房裏的心電圖儀器發出了嘀的一聲,然後原本波動的線條便化作一條直線。警報聲連接著病房外的蜂鳴器,外麵的人聽到動靜,便推開門走了進來。他們隻見到,洛九江低下頭去,捧起寒千嶺漸冷的手,在他手背上蜻蜓點水般一沾,拭去了一滴滾燙壓抑的淚。係統忍不住在洛九江腦海裏發聲:[請宿主節哀……您知道,這絕不是結束。][嗯。]洛九江簡短地應了一聲。他那一瞬間心中生出無窮地傾訴欲來:[我知道。我和千嶺並不是第一回 別離……我們分開過很多次,有生離,有死別……但到了最後,相聚的次數,必然要比分離多。]他們終會相聚,在寒千嶺和洛九江原本出身的那個世界裏。從此之後,再不會有痛徹心扉的別離,隻有永久的相守,兩個人,永永遠遠地在一起。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隻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寒千嶺下葬當日,是個天光明媚的豔陽天。洛九江捧著那方沉重的骨灰盒,把它親手放進了事先準備好的墓地裏。碑文是他親筆提的,工匠按照他的字鑿刻了寒千嶺的墓碑,又是洛九江一筆一劃地為碑上描摹了金漆。寒千嶺的葬禮辦得很浩大,前來參加的人裏有社會名流,有異國貴族,有他夕日的同學朋友,有明星也有媒體。他們都穿著暗色的衣服,如同烏鴉一樣來了又去,仿佛一片晦暗的陰雲。洛九江一直靜靜等到人都走光。直到人群慢慢散去,留在墓園裏的賓客已經非常稀落,洛九江才從自己的西裝內側抽出了一根笛子。垂下眼看了那塊漢白玉的墓碑一眼,洛九江輕聲地,不奢求回答地問道:“寒老師是不是累了,我吹笛子給老師聽?”長風吹動墓園裏栽下的鬆林,遙遙寄來一陣如雨的鬆濤。洛九江便自嘲地茫茫一笑。他拿出的笛子和當初直播時是同一隻。在笛子打了裝飾孔的那個小洞裏,至今還穿著寒千嶺從頸間解下的那尊觀音。觀音隻有小指肚大小,唇角含笑,正慈悲而無聲地觀看著人間的離合悲歡。水頭十足的帝王綠上,仿佛還寄著一抹那人頸窩處的溫度。洛九江閉上眼睛,將笛子湊近自己的唇畔,然後悠悠一吹——原本都已經走到墓園門口的賓客,突然下意識地回了頭。他們聽到幽咽的笛聲斷續響起,雖然隻是短短地幾個音調,可竟無端地勾人心魄。仿佛杜鵑泣血,似若白猿長啼,是割舍不下的思念,與緩緩傾瀉而出,久久地縈繞在心頭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