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可以。”


    汪曼春按捺著心中訝異,將明鏡領入秋田的私人休息室:“這裏很安全。明董事長有什麽話,請盡管說。”


    明鏡對著窗外沉吟片刻,開口道:“汪小姐,你是知道的,我說話從來不會兜圈子。”


    汪曼春點頭,心中疑惑更甚,完全猜測不出她的意圖。


    “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問你:既然你對明樓如此情重,那當年為何不肯跟他一起走呢?”


    猶如驚雷劈麵,汪曼春一剎那間愕然無語,縱是多年曆練的深藏不露到此時也難掩驚異迷茫。


    “怎麽?難道,他沒有叫你隨他一道去?”明鏡見她如此,也顯得極為錯愕詫異。


    汪曼春心亂如麻,千頭萬緒不得要領,定了定神才勉強道:“明董事長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您是師哥相依為命的親人。再怎樣,他終是無法忤逆您的。”


    “不,不。汪小姐,你知道不是這樣的。”


    明鏡極為平靜,堅定地搖頭:“你應該了解他就像我了解他。就這樣放手走了?不,不是明樓,不是對你。這不可能。”


    汪曼春心頭一震,怔怔無言,聽明鏡神色凝重地講述起前事:


    “明樓的離開非常突然。我記得,那天恰巧公司出了點急事,我回來很晚就直接睡了,直到第二天晚上明樓沒有回家我才覺得不對。問明台,說是頭天就沒見著他大哥。我有點慌了。你知道的,明樓一直很乖,生活也很規律,如果有事不能回家,是一定會來電話打個招呼的。”


    “我當時就想到一種可能,急忙去他的書房察看。果然,在他抽屜裏藏著一封信。至於內容,你能想到的,跟他這次留給我的訣別信如出一轍。我滿心以為是他帶著你私奔了。不想趕去學校時,卻發現你好端端地在劇團排戲,對明樓的離開完全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幾乎要氣炸了。以為你和你叔父一樣,所看中的隻是明家的財富和聲望。一旦沒了明家大少奶奶的頭銜,便不肯和明樓一起走。其後很久,明樓都沒有來信,也再沒有提到你。我想,他心裏定是很難過吧。我既心疼又鬆了口氣,以為他總算是看清楚了你的真麵目,不會再犯傻了。”


    “後來那個沙龍上我說了那樣的話,也是怕他再受你蠱惑,再被你傷害。原來,事情竟完全不是我想像的這樣。”


    “可是我不明白,當時明樓既然心意已決,連給我的信都寫好了,應是早安排妥了一切。為什麽到最後,居然沒帶上你而獨自離開了呢?”


    汪曼春牙關緊咬,眼前一片淚霧。腦中紛雜混亂,過了很久才顫聲道:“對於他的離開,師哥沒有給過我任何解釋,我也沒有問過。”


    明鏡幽幽嘆了口氣。


    她們都了解明樓。他不願說的事,那是無論怎樣也問不出來的。


    “這次明樓拿自己的命來換你的命,說真的,我一點也不奇怪。這麽多年了,明樓從來沒說過,可我什麽都明白。”


    明鏡忽然鼓起勇氣,吐出一直憋在心裏的話:“汪小姐,我必須承認:當年,確實是我反應過激了。”


    “您不必這麽說。那日在76號,我也很過分……”


    “不,不一樣的。”


    明鏡閉了閉眼,緩緩道:“明樓出事以後很久,我才終於想明白了。你當時故意做得那樣過分,除了要為明樓洗脫嫌疑,更是擔心到了最後,他還是會對你心軟不忍,是吧?你以為傷害了我和明台,觸到了他的底線,他對你就隻剩下了仇恨,再無情分可言。這樣才能狠下心來把你拉出去保全他自己。我說的對不對?”


    汪曼春悽然一笑:“可惜,我還是算錯了。”


    “你還是低估了他對你的愛。你知道嗎?那日你扔給我包著明台指甲的半截帕子,昨天阿誠拐彎抹角小心翼翼地找我要,理由藉口編了一籮筐。其實我心裏知道,是明樓想要留著它。”


    汪曼春努力穩定心神:“明董事長,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是,我不能和你們一起走。”


    她深吸著氣,表情鄭重:“對不起,這次和當年不同了。無論我多麽想,我不能離開我戰鬥的陣地。”


    “我明白。”


    明鏡遲疑片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其實,我不是要勸你一起走。我隻是想說——保重。”


    “你,還有阿誠,還有明台,你們都要平平安安的。等著勝利了,我們一家人,總歸要團聚的。”


    “大姐!”汪曼春伸開雙臂,兩個女人擁抱到了一起。


    多年宿怨,一朝化解。


    “好了,不說了。”


    明鏡偷偷擦著眼淚:“快回去吧,明樓怕是等急了。你和阿誠明早都有例會,就隻剩今天陪陪他了。”


    “對了大姐,您訂那麽早的飛機,有優惠?”汪曼春突然不經意似的問了一句。


    “哪裏有什麽優惠!是明樓堅持要坐最早一班。其實啊,我本是想讓他再好好休養一下,他可是幾天前還昏迷不醒呢。可他急著要早點走。我想著,那邊到底也是安全,就順著他啦。”


    汪曼春低頭理了理頭髮,淡淡應了聲:“哦。”


    朝霞,似血。


    76號,汪曼春靜靜倚窗而立。身後的辦公桌上,剛收到的密電已化為煙缸中的一堆灰燼。


    那是組織應她不惜違律的請求,從延安發來的一個簡短的回覆。


    眼鏡蛇:1928年入黨,1932年進入冬眠,1934年復甦,一個月前再次冬眠。


    寥寥數字,於她揭開當年的真相併無甚幫助。


    但這些都已不重要了。


    她最想知道的,明鏡已經給了她答案。


    耳邊隱約傳來轟鳴聲。


    極目遠眺,晴朗的天空,一架銀白色飛機正衝上雲層。


    機艙內,明樓斜倚在柔軟的沙發靠背上。臉色蒼白如紙,身體輕顫,極力克製著諸般不適。一直緊繃的神經卻終於鬆懈下來。


    將手伸入衣袋,摸出臨別時她悄悄塞進來的東西,展開——


    一枚流光璀璨的鉑金婚戒,靜靜躺在半方繡著並蒂蓮花的手帕正中。


    明樓的手慢慢收緊,悠長深邃的目光透過窗子,仿佛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天際。


    “勝利的那一天,曼春,我回來娶你。”


    對不起,對不起——


    又騙了你最後一次。


    “這是最後一支了。”


    綠色針劑,慢慢地推送進靜脈中。


    “你能瞞她多久?”


    “很久。隻要你們不露餡。”


    “你家人……”


    “阿誠早知道。我會說服大姐配合。”


    “蘇黎世又不是天涯海角!”


    “歐洲現在戰火連綿。瑞士雖中立,但四麵都在打仗,一時聯繫不上也是情理之中。”


    “你可別忘了她是做什麽的!她會一直找,一直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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