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痛,如同將一顆心生生淩遲了去;那樣的恨,恨不能拔槍一搏淋漓痛快,與這罪惡魔窟同歸於盡。


    可她隻能眼睜睜看著,痛怒欲狂,卻毫無辦法。


    川崎浩釘得並不使力。他比誰都清楚,行刑越是緩慢,就越能彰顯和加劇痛苦,磨垮犯人的意誌。十指連心。隨著時間緩緩流逝,源源不斷的徹骨劇痛令明樓最終無法掩飾。越發虛弱不堪的身體對疼痛的耐受力急劇降低,他全身繃緊,在遍是尖釘的刑椅上不受控製地抽搐痙攣。先前那些凝結的大小傷口隨著他的劇烈掙動再度汩汩冒血,地上的血窪在以驚人的速度擴大蔓延。


    二十四根鋼釘一一釘完,在木板上整齊排列。明樓數度死去活來,卻始終未哼一聲。川崎浩又吩咐手下將木板粗暴拆除,拎起地上的鹽桶,將大粒大粒的粗鹽倒在血肉模糊的傷手上,拿擀麵杖來回搓攪碾壓。


    明樓一陣痛苦的抽搐,再次不支昏去,在連續幾桶的冰水澆激下都毫無反應。幾近瘋狂狀態的川崎浩不得不暫停下來,將他從刑椅上放下,為他戴上氧氣罩,打強心針,輸血搶救。


    天,早已黑了。憲兵打手們個個麵露疲態,唯獨川崎浩興致高昂意猶未盡。他拒絕了汪曼春邀他共進晚餐的提議,固執地要摧毀麵前這個死硬到底的頑固對手。


    他看著表,讓明樓吸了半小時的氧,然後取下麵罩,又對他澆下一桶冰水。


    明樓被嗆得一陣低咳,悠悠醒轉。


    兩個憲兵上前將他架起,而他已虛弱得完全無力坐穩。但川崎浩不再容他絲毫的喘息時間,揮手示意憲兵放手,明樓的身子便又軟軟地栽了下去。


    川崎浩居然就這樣任明樓癱在地上,一麵還在輸血輸液維持生命,一麵招呼手下拿來新的木板,改用更粗更長的鋼釘,在慘不忍睹的傷手上再重新釘過。


    木板釘滿,再強力拆除,徒手將指甲碎片一塊塊地從血淋淋的指頭中摳出,按入粗鹽桶中用皮靴肆意碾踩……


    夜深了。月光隱入重重雲層,黑暗無邊。


    明樓終於陷入深度昏迷,氣若遊絲,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刺激。任憑川崎浩用盡手段,甚至連大劑量的強心針和興奮劑都無法令他回復清醒。


    惟有徘徊生死不省人事時,他才算是得到暫時的解脫。


    第12章 張機設阱


    夜色深沉。


    汪曼春枯坐在76號辦公室裏,書桌上是孤狼兇殺案資料和自己起糙,準備上呈特務委員會和日本軍部的案件調查報告。


    從她逃命般地踏出刑訊室起,便一直強迫自己忙碌。她同高木等幾個熟識的特高課軍官吃了飯,去咖啡廳和纓子接頭布置下麵的計劃,又回到辦公室處理孤狼的兇案。她毫不停頓地忙碌著,忙得不讓自己有空思想,可事情總有做完的時候。一個人坐在黑暗裏,眼前全是明樓酷刑下苦苦支撐還硬要對她微笑安撫的樣子。汗珠大顆大顆地滲出,筋骨一寸寸被粉碎,血肉模糊劇痛痙攣的身子,他默默隱忍不出一聲的堅強……


    而她,就這樣一次次地冷眼旁觀,又一次次地漠然走開。任他被施以種種暴行生不如死,任鮮血和溫暖自他體內不斷流失,就這樣眼睜睜、眼睜睜看著他的生命在自己麵前緩緩消逝。


    她恨自己簡直恨到發瘋。


    所有計劃,都必須要加速進行了。


    川崎浩,藤田芳政,你們會付出代價的!


    汪曼春拿起電話。


    “喂,阿誠,這麽晚了還在工作?大光明戲院有亂世佳人午夜場,感興趣嗎?”


    夜未央。


    悠揚的樂曲聲中,阿誠攬著汪曼春翩翩起舞,湊在她耳邊輕輕說:


    “我查過了,川崎浩向來是個工作狂,很少回家。而且,作為1644部隊的軍醫處長,他和藤田芳政同為大佐軍銜,住所周圍有憲兵嚴密保護,我們根本無從下手。”


    “此人非殺不可!隻要他在,師哥就毫無生機。”汪曼春眼神森冷:“本來,我請秋田先生到陸軍醫院,如果師哥傷重被送過去,便可以趁機營救。可偏偏川崎浩自己就是醫生,各種設備、藥物準備充分,無論把師哥折磨成什麽樣,他就地搶救而不送醫院。師哥就這樣在刑訊室被他輪番連續地拷問,連一點點休養生息的機會都沒有!”


    阿誠聽得臉色刷白,憂心忡忡語氣沉重:“可是,你要殺他而不暴露自己,很難有機會的。他甚至都很少出特高課。上次能跟著你出來走街轉巷,已經是極難得的了。”


    “所以說,他還是很給我麵子的。”汪曼春深思著點頭:“好吧,這件事交給我,你不要管了。”


    “曼春姐,你別做傻事!”阿誠立刻緊張起來:“你把自己拚掉殺了他,就算救出了大哥,他的這番苦不也是白受了嗎?”


    “我明白,所以才一直咬牙忍到現在。你放心,我不會辜負師哥的心意。”


    她說著,不由已是淚意盈盈。阿誠情不自禁擁緊她,聲音也哽咽了:“我知道,你每天看著得有多難受。我知道……”


    汪曼春在他懷中默默啜泣了一會兒,深吸著氣抬頭問:“毒蜂那邊,明鏡姐,還有我們的人,都安排好了?”


    “是,一切就緒。按我們討論的,先施足夠的壓將藤田芳政逼去南京,但還不至於對大哥痛下殺手。等他到南京被軟禁接受調查時,再加大力度一舉除掉他。”


    “好。”汪曼春點頭:“我也已聯繫了日共方麵。他們會協助我們,揭露和製造出很多藤田的醜事,打擊他的信譽。一旦風向驟轉,高木和其他幾位軍官必會見風使舵,落井下石。”


    特高課辦公室。


    “八嘎!”藤田芳政怒罵著,揮手將書桌上的幾份報紙統統拂落在地。


    今晨,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都不約而同刊登著大同小異的醒目消息:身兼數職的南京政府要員明樓,已於一周前被日本特高課秘密拘捕,原因不明,生死未卜。


    消息一出,上海各界人心惶惶。股市崩盤,金融癱瘓,孤島經濟瞬間頻臨崩潰。各行各業商會代表聯名上書抗議,要求日方給予解釋。


    一大早,藤田芳政便不得不接待了周佛海本人的親自到訪,許諾著會給南京政府一個交代。而就在剛才,他又一連兩次受到日本軍部長官的盤問和訓斥,責令其放下手中事務,即刻前往南京總部述職。


    而川崎浩此刻,正拉著汪曼春欣賞他剛從日本本土運來的新式電刑設備。


    “你看,帝國研製出的最新電刑器具,可以隨意變換電壓高低和電流強度,調控不同程度的電量。隻要操作得當,連續上刑也不會讓人暈去,隻會越來越難受,造成神經係統的紊亂,不由自主地招供。”


    “這簡直是一件精巧絕倫的藝術品啊!”川崎浩一臉的崇拜迷醉,來回撥弄著每一個調節轉鈕,認真研究著每一項指針顯示。


    “我本還在傷腦筋,以明樓的剛毅不屈,不加重施刑力度根本不會有結果。可他的身體已極端虛弱,昨晚頻頻出現危情,搶救了一夜才穩定下來。以他現在的狀況,再加大行刑會直接要命。正好,此項新發明用來對付他這種頑固不化的死硬分子最適當不過。要讓他保持神誌,長時間處於無法預料和難以名狀的痛苦之中,把他熬刑的意誌和毅力慢慢耗盡,直到他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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