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滿?”汪曼春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a組為死間計劃全部暴露,b組因那一船鴉片軍法責罰,剩下的人也秘密撤出了大半,連站長都走了。留下能用的人這麽少還沒有增援,他們這是要放棄我師哥麽?”


    “他身份暴露,已經沒有價值。”


    “還真是人走茶涼,過河拆橋啊!”汪曼春冷笑:“這就是我們以生命護衛的黨國?”


    “丫頭,說話留心點!”王天風不由板起了臉:“看在你這幾天難過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這些話可不要被別人聽到。”


    汪曼春老老實實低下了頭:“是,老師。”


    “得了,別在我這裏做乖巧狀,不習慣!”王天風哼了一聲:“起來,我帶你見一個人。”


    他打開隔壁的門,那廂正緊張地端坐在茶桌前的人聞聲抬眸,正對上汪曼春的眼睛。


    四目相對,兩人俱是一愣。


    “明鏡,你怎麽會在這裏?”汪曼春驚詫不已。


    她不是早該離開上海了嗎?就算偷偷回來,她也絕不該出現在軍統的聯絡站裏!


    更令汪曼春意外的是明鏡的眼神。這個高高在上,專橫驕縱,鄙視痛惡自己到了極點的女人,此刻看她的目光竟無一絲一毫的仇恨和震驚,隻是平靜地凝著那樣深濃到化不開的沉沉悲哀。


    “我回來救明樓。”她簡短有力地說道。


    “她是阿誠連夜帶到我這裏的。”王天風解釋,看了看表說:“阿誠午飯時會找機會過來。”


    “你昨晚回家了?”汪曼春簡直頭都大了。回過家,孤狼便知道她在。現在這種情況,豈不是白送了個人質給日本人來要挾明樓?


    “沒有。我在火車站給阿誠打電話,叫他去接我。”


    這是明鏡第一次以正常陳述的口氣同汪曼春講話:“明樓留了一封信給我。說他對不起我,對不起明家,但他必須要這樣做。於是我就知道,阿誠絕不是叛徒,你也絕不是漢jian。既然你們都還在這裏戰鬥,我也要守在這裏,守住我的家!”


    “不!”汪曼春斷然拒絕:“你不能呆在上海,必須立刻離開!”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不過,我有一個想法,已經跟明董事長和阿誠討論過了。”


    王天風在明鏡對麵坐了下來,對汪曼春道:“以我們現在的實力,硬救很難救出明樓。但是,我們可以智取。”


    “什麽意思?”


    “我仔細問過阿誠,確定明樓為軍統毒蛇的唯一證據,就是他提供給藤田芳政的舊電文。而這些,都是可以偽造的。”


    汪曼春皺眉:“你的意思是,阿誠誣告?”


    “不,是藤田芳政借阿誠來誣陷明樓。密碼本一事,日方傷亡慘重,藤田芳政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起初,他想拉你做替罪羊。可去了趟南京述職,他意識到即使是拖你下水,他也不可能撇清幹係逃避責罰。於是,為了將功補過開脫自己,藤田通過孤狼,將偽證栽贓在明公館,故意讓阿誠發現然後舉報給他。一旦明樓成了毒蛇,日本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轉移過去,他自己成了功臣,以往的罪過就都抵消了。”


    汪曼春像是聽了神話一般:“你要坐實這套說辭,也太異想天開了吧?”


    “並不。藤田在日本軍部,也是樹敵頗多的。我們需要的就是一個機由。我這些天一直在沿用毒蛇的呼號密碼和重慶通電,造成毒蛇仍在活動的假象。阿誠現在應該已經幹掉了孤狼,留下了所謂殺人滅口的線索。你們76號在破案中會有很多發現的。還有那個高木,你曾經利用他的野心想說服他放你出獄,如今還可同樣利用他來扳倒藤田。”


    汪曼春深思著點頭。


    “至於明董事長,在商、政兩界還是頗有些人脈的。明樓雖說是秘密被捕,但到底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幾天上海經濟已是危機頻現,馬上就要大亂了。我想請明董事長親自去找周佛海,通過新政府給日本人施壓,要他們放人。”


    汪曼春聽到這裏變了臉色:“不,我不同意!”


    王天風揪著汪曼春又回到剛才的屋子,砰地一聲關緊門。


    “不能用明鏡。別的都可以,但絕對不能用明鏡!”汪曼春口氣堅決。


    王天風忍不住指著她罵:“毒蛾,你做事向來不拖泥帶水。什麽時候變得跟那條蛇一樣婆婆媽媽的?”


    汪曼春嘆了口氣:“我知道在老師心裏,為了完成任務,所有的人都可以成為棋子。可是,我做不到。明鏡是我師哥最在乎的人,又沒受過一絲一毫的訓練,我們有義務保證她的安全。她留在上海太危險,周佛海和新政府都不能保護她。萬一日本人把她抓去軟禁起來,那就是要了我師哥的命了你知不知道?”


    “可是,她這一步很重要!你和阿誠身負重任,都不能站出來為明樓出頭,隻有她可以。否則的話,沒有汪偽政府的施壓,日本人很有可能為了麵子死不認錯,明樓就出不來。”


    汪曼春靜默片刻,深吸著氣,咬牙:“出不來我們再想辦法,但明鏡一定要置身事外!”


    “我以為,你恨她。”王天風嘆息。


    “我是恨她。可我決不能讓她出事,否則怎麽對得起師哥?”


    “可是汪小姐,作為明樓的親姐姐,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我想,你是明白的。”


    還是那樣一貫清寒有力的聲音。門開處,向來傲慢自負的明鏡第一次對著她深惡痛絕的女子,和顏悅色發自肺腑地懇請道:


    “在你們的安排下,還能保證我不出錯。否則,我真是害怕我又會把局麵攪得一團糟。汪小姐,希望你能允許我,參加戰鬥!”


    第11章 剛毅如山


    汪曼春從永隆茶行出來,到76號吩咐了一下就急匆匆趕回特高課監獄。她要趕在明樓被再次提審前,把他們商定的計劃告訴他。然而,她還是低估了川崎浩的殘忍。說是黃昏再審,他甚至都沒容手下的憲兵們吃完午餐,便迫不及待地對尚未完全清醒的明樓施行致幻劑下的誘供。剛剛經歷過死而復生的掙紮,任何人在此時都會對疼痛和死亡產生本能的畏懼。作為醫生,沒有人比川崎浩更善於抓住一個人身心最脆弱的時機。他一次又一次給明樓注射不同的致幻劑,翻來覆去不厭其煩地模擬各種聲音語氣來引誘他開口。折騰許久依然一無所獲之後,這個獸性大發的惡魔再次對明樓展開了又一輪非人的折磨。


    汪曼春提著心踏進刑訊室的時候,幾乎要被撲麵而來的血腥味熏得背過氣去。對於她這樣一個可以說每天都浸染鮮血的人來說,眼前這鋪天蓋地的猩紅還是濃烈艷絕到超出她的最大忍耐。大約是早已不堪懸吊,明樓這次是被綁縛在一個特製的,遍是尖釘的刑椅上。成百上千密密麻麻的小釘刺入他的軀體,他便這樣坐在自己湧出復又幹涸的血泊裏,高昂著頭,咬牙竭力抑製著身體不自覺的痛苦抽動,平靜逾恆的神色間透出視死如歸的無畏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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