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了用刑的屋內突然死寂得駭人。回答他的,隻有一下一下遊絲般脆弱迫促的抽吸聲。


    藤田芳政皺了皺眉。他知道明樓是清醒的,但聽他呼吸表淺,怕是支持不了多久又要昏迷,連忙命人給他灌下摻有□□的鹽水和含有高純度□□(興奮劑)的葡萄糖液,讓他慢慢緩著,待呼吸漸漸平穩下來,這才接著前麵的話繼續引誘:


    “再說,對於那些忘恩負義,貪財奪色,一心想要踩著主子的屍體往上爬的奴才,明先生難道不想給他們一個教訓嗎?”


    明樓依然報之以沉默。那些補充能量亢奮精神的飲料並沒有令他好過。相反,疼痛感愈發尖銳地侵襲著全身每一根神經。發著高燒的身體一陣燥熱一陣冰寒,眼前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他靜靜垂眸不言不動,默默積攢著體力準備忍受下麵的酷刑。


    等不到回應,藤田芳政長嘆了一聲:“看來,明先生對我們帝國軍人成見頗深。那不如,換成你青梅竹馬的小師妹來主持審訊,明先生意下如何?”


    此話令明樓的心猛地一沉,眼前發黑幾欲昏去。


    這是藤田芳政的主意,還是她自己的意思?無論是被迫還是主動,這都對她太過殘忍也太過危險。阿誠這混小子為什麽沒按命令將她送走,以至於讓她落到這樣一個進退兩難的孤絕境地!


    明樓又氣又急,隻恨不得自己立即死掉。重傷的身體承受不了過激的情緒,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他掩飾地冷冷哼了一聲,極盡蔑視。


    藤田芳政努力想看出什麽端倪,卻隻見那堅毅麵容冷漠如舊。


    無計可施,他隻得轉向汪曼春:“此番場景,汪處長內心一定非常痛苦。如果你想迴避的話……”


    “藤田長官是怕我徇情枉法,還是懷疑我對帝國的忠誠呢?”


    汪曼春說出進來以後的第一句話,充滿挑釁和誌在必得的決心。她對上藤田芳政探尋的目光,眼中是嗜血般的殘忍和躍躍欲試的興奮。


    明樓那聲不屑的冷哼忽然間給了她力量。這樣的境地裏他都極盡全力地保護自己,她便更不能露出絲毫的軟弱和破綻。老師總說,隻有無情,才能堅不可摧。而此刻恰恰是情,讓她變得更理智更堅強,義無反顧地去做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有情,所以不能膽怯。情太深,所以不能辜負。哪怕要做的,不亞於親手一刀刀割自己的心。


    “好!不愧是南田課長的學生。那麽,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藤田芳政麵露讚賞,內心亦暗自慶幸。原本,即使是把汪曼春推出去抵罪,他作為特高課的負責人,在密碼本事件中也是難逃其咎的。多虧這個女人□□,竟由此引出了大名鼎鼎的軍統毒蛇,此一項功勞足可抵消他先前所有的不察之罪。而現在犯人如此死硬,他隻盼這個女人繼續施展手段,軟硬兼施著誘毒蛇開了口,他就有足夠的資本屹立不倒了。


    “這裏就交給汪處長負責,你們好好配合她。”藤田芳政吩咐完手下的憲兵,走了出去。


    汪曼春卻注意到,高木並沒有隨著藤田離開,而是和行刑的憲兵一起留在了屋裏,並且有意無意地站到了明樓身後的那片陰影中。她的一舉一動乃至神態表情,都一絲不落地在他的監視之下。


    汪曼春咬了咬牙,上前幾步托起明樓的臉,妝容精緻的麵容綻出帶著欣賞的惡毒笑意:“師哥,我曾經那麽相信你,可你費盡心思地算計我。最後呢?你信任的人卻為了我而出賣你。你說,這是不是一報還一報呢?”


    明樓充滿厭惡地扭過臉去,一副鄙夷到不屑搭理的樣子,甚至不與她眼光交觸,實是怕彼此四目相接都無法控製自己。


    冰冷的手指觸摸到那張染血的熟悉臉龐。直到此時,她才驀然驚覺他已清減了這麽多。不應該的啊!她忽然想起酒店那晚,模模糊糊總覺得他有什麽不同。是消瘦,瘦得厲害。從他回國來,一次次見麵,一場場演戲,她太過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卻忽略了他那樣明顯的日益消瘦,忽略了他身上越發深濃的沉鬱之氣和入骨疲倦。不應該的,真的不應該。他偽裝得再好在她麵前也不可能滴水不漏。是她自己視而不見,以致於發展到如今這種不可挽回的局麵。


    汪曼春拚命壓製著眼底的淚。她自己犯下的錯,她自己來彌補。藤田芳政顯然對她還沒有完全放心,所以,這齣戲必須要做得足夠真實,才有可能在以後的審訊中得到更多的自由,保護明樓少受傷害。


    努力維持著殘忍的笑容,汪曼春強迫自己進入惡魔狀態:“不過,雖然你一心要置我於死地,我對你總不能不念舊情。師哥,隻要你將軍統上海站的情形和盤托出,我定會在藤田長官麵前為你說話,讓你官復原職,重新大權在握。”


    “舊情?什麽舊情?”明樓冷笑,聲音虛弱沙啞,卻決絕得不帶絲毫感情:“汪曼春,從你做了漢jian的那天起,我們之間,就隻剩下仇恨和敵對了。廢話少說,接著上刑吧。”


    “那就休怪我無情了。我倒是想看看,是你明長官的嘴硬,還是這特高課裏的刑具硬。”


    挑戰自己極限的時候到了。汪曼春深深吸氣穩定自己,從日本憲兵手中接過長鞭比劃了兩下,瞳仁猛地收縮——


    她早將這裏的各式刑具在暗中思索比較了很久,左右衡量之下,也就隻有這鞭子還算輕的。可東西拿在手裏一揮,立刻便感覺出和76號慣用的不同。汪曼春忍不住伸手輕撫了一下血跡累累的鞭身,赫然發覺鞭中不但摻了鋼絲,更插有密密麻麻的尖利鋼針和若幹片極薄且鋒利的刀刃。一鞭下去,即使力道很輕,也必會令人皮開肉綻血肉橫飛,造成極大的痛苦和傷害。


    這一來,攥在手裏的鞭子就再也抽不下去了。


    “等一等!”明樓一看便知她心軟,急忙在日本人察覺前及時開口為她掩飾。


    “哦?明長官想說什麽?”汪曼春順勢停下揮鞭動作,暗自調整情緒,等他的下文。


    “看著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真想好好謝謝大姐,感激她當年的先見之明。”


    明樓惶急之下,隻得將心一橫惡語相向:“大姐說得一點不錯,你骨子裏流的就不是什麽好血。我真慶幸當年的離開,沒有被你這種女人斷送一生。”


    寥寥數語,直戳她心底最不能碰觸的隱痛心傷。汪曼春隻覺得全身的血液“呼”地湧上頭頂,痛怒交織不能自已。明樓撩撥人心火的本事,可謂爐火純青。她知道他是在故意激怒她,她更明白今天如果自己下不了手是無法收場的。緊緊咬牙,她憑藉著這股怨憤之氣,手中的鞭子高高揚起,以十成十的力道狠狠向明樓身上抽去。


    “啪!”鞭子落在人肉體上的悶響,如一道驚雷般直劈心田,痛到錐心刺骨。


    隻聽聲音就知道,他身上必然又多了血肉模糊的一片,新傷疊著舊傷,汪曼春根本不敢看。


    “你覺得被我利用,欺騙了?我告訴你汪曼春,像你這樣心如蛇蠍的漢jian國賊,如果不是為了任務,你的感情送給我玩弄踐踏我都覺得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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