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瞞過了大哥?”


    阿誠反問,毫不理會橫在脖間的利刃,仰麵又灌下一大口酒:“大哥其實什麽都知道,他隻是在配合你。”


    “這……這怎麽可能?”


    汪曼春全身劇震。慌亂間,鋒利的刀鋒在阿誠頸側劃出了一道血痕。她急忙掏出手帕按住,還是止不住驚愕顫抖。


    阿誠卻若無所覺,一徑埋頭喝酒:“我想,大哥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你變壞了,他應該從一回來就在秘密調查你。你在他麵前刻意偽裝,他沒拆穿你反而順著你的意思演下去,心裏不知道憋了多大的火呢!”


    “可再是生氣,他也不可能真的傷害到你。他早就準備好了營救計劃,卻被我不知情下給攪了。實在沒有辦法,大哥隻有通過被我出賣主動暴露,才能擔下所有的罪救你出來。”


    刀片和手帕齊齊墜地。汪曼春呆呆聽著,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背脊碰上了牆。


    她想起晨跑時他勸她收手,說我對你從來沒變過。


    她想起那晚她裝醉睡去,聽他幽幽嘆息,你恐怕是永遠不會懂得我的心思。


    她想起老師嚴肅的警告:毒蛾,不要玩火。他對你如何,我旁觀者清。弄不好,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她不信,她不信。當年愛得最濃烈時他都可以一聲不吭決然而去,既能捨棄她一次,當然就能再做第二次。她費盡心機裝扮成毫無人性的漢jian女魔頭,不過是給他道義上的安慰罷了。


    她一直以為,這一路她看得透徹清晰,清楚明白到將一顆心生生淩遲了去,連骨子裏都透出腥澀冷冽的寒。在身體滅亡前先將不安份的心殺死,她可以離開得很幹淨很徹底也很坦然。


    可是,他明樓就是有本事,在最後一刻把她的全部認知和整個布局瞬間反轉。


    汪曼春重重吸氣,眼中水氣升騰,覺得自己要爆炸了。


    “日本人對你一直很信任,而對大哥的懷疑,則從沒完全消除。我和大哥之間不合的假象,通過孤狼和南田也早就深入敵心。恰巧我今晚還情緒激動地去牢房看過你。所以,我這個野心勃勃背叛大哥往上爬的叛徒嘴臉,還是非常可信的。”


    阿誠自顧自說著,忽覺耳邊風聲虎虎,本能地偏頭避過,第二、第三拳又劈頭蓋臉地接連襲來。


    “曼春姐!”阿誠一麵躲閃一麵叫。


    汪曼春發瘋一般隻管進攻,招招式式都是奪命的架勢。


    阿誠隻守不攻,拆過若幹招後明顯感覺招架不住,不自覺地全力以赴。又劈劈啪啪打了一陣,總算是鉗製住她的雙手,喘著氣喊:“你冷靜點!”


    汪曼春根本不理,抬腿就往他的下盤狠踹。


    阿誠慌忙旋身避開,汪曼春趁機掙脫,欺身又上,毫不留情。阿誠忍無可忍,這次使出絕招從背後扣住了她的手腕,紅著眼睛吼:“汪曼春,你要殺我,殺吧!”


    他說著,突然撒手放開她,掏出槍扔在桌上:“你殺了我吧!這樣我還能好受一點。”


    “你混帳!”汪曼春痛怒交集中迎麵就是一拳:“他傻到要自己送死,你不但不勸阻竟還幫著他作死?我和他的位置誰更重要你不明白嗎?連毒蜂都知道無論如何要保住他!就算你沒腦子你的心呢?你怎麽能做這種事?”


    阿誠被她結結實實的一拳打得踉蹌著退後幾步,抬手擦了擦溢出口鼻的血跡,甕聲甕氣地嚷:“你說的輕鬆,大哥決意要做的事誰能阻攔?我是不要做的,可我不做難道大哥就沒辦法了?他鐵定了心要暴露自己替你去死,換作是你你能把他怎麽辦?”


    汪曼春啞口無言,閉了閉眼想冷靜自己。然而,沒用。多年的特工訓練在此刻毫無用處,她完全無法正常思考。明樓在特高課將麵對什麽,即使拒絕去想心也已痛到崩潰。


    “他那麽理智到決絕的人,這次怎麽會……”


    汪曼春簡直要抓狂了:“我入獄,是因為藤田芳政要拿我做替罪羊,並不是真相信我是重慶臥底。可師哥這一來卻不同,他要麵對的,就不僅僅是被處決那麽簡單了。”


    “正因為這樣,我們還有機會啊。曼春,曼春姐你別急。”


    阿誠試圖安慰,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抖得厲害的身體在懷中暖著,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哄:“深呼吸,安靜一下。”


    “大哥那麽著急要把你救出來,因為他知道你等不得,藤田芳政會很快處決你。而他自己,日本人必會想方設法要從他口中撬出情報,所以不會輕易讓他死的。你冷靜一下,我們趕緊想辦法!”


    這番話終於令完全亂了方寸的汪曼春漸漸清醒過來。重新梳理了一下思路,她不著痕跡地從阿誠懷中掙出,又回復了平素的幹練和冷靜,簡單說了句:“好,我們走。”


    “去哪?”阿誠問:“跟梢的特務還守在吧檯等我們呢。”


    “吃完了飯,當然是去看電影。明誠先生既要上位又要奪愛,自然殷勤獻盡。”


    汪曼春邊說邊整理好自己的儀容,又拾起手帕為阿誠擦臉:“痛不痛?”


    “痛死了!下巴都要脫臼了。”阿誠苦著臉認真道:“從小到大,你第一次打我。”


    汪曼春本想奚落他一句,都大男人了撒什麽嬌?出口說的卻是:“對不起。”


    “還好啦。剛才在監獄門口,你已猜出事情大概,我都怕你控製不住發飆。”


    “我是有那個念頭的。”汪曼春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刀片:“挾持住藤田芳政,逼他放了師哥。”


    “幸好你沒輕舉妄動。否則,我們三個就都光榮在那了,大哥的苦心也都白費了。”


    “藤田芳政有準備?”汪曼春神色一凜。


    “那當然。你知道他的,他不可能百分之百相信誰,所有的可能性他都會考慮到。他對你比較信任,也並不代表對你沒戒心。所以我送你這束紅玫瑰,提醒你危險。”


    汪曼春點頭:“是,你知道我不喜歡玫瑰的。”


    “那明鏡姐呢?”她忽然想起來:“師哥暴露了,她豈不是很危險?”


    “大哥已經安排她和明台一起緊急撤離。”


    阿誠說著,看了看表:“現在,應該已經到蘇北了。對外說,她因明台的事悲傷過度,去鄉下散心休養。”


    “他倒是想的周到,讓我們所有的人都安全了。”


    汪曼春咬了咬牙:“走吧。到了大光明戲院,你盡可表現得更流氓些,趁機甩了尾巴也不至於多遭懷疑。”


    阿誠心領神會,很紳士地為她拉開了門。


    夜上海,仍舊燈紅酒綠鶯歌燕舞,仿佛嗅不到美酒佳肴背後的硝煙和血腥。


    第5章 痛徹心扉(上)


    汪曼春一直會做同一個噩夢,夢到明樓體無完膚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裏。耳邊那個冷厲如刀的女聲一字字撕扯著她的心髒:汪曼春,他所受的傷害全都拜你所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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