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容滿麵,看著甄朱的表情,比起之前,立刻就多了幾分敬重。


    徐致深含笑,點了點頭:“你去做事吧。”


    德嫂哎了一聲,向甄朱討好地點了點頭,說:“太太,明天起,你有什麽事,隻管吩咐我就行。”說完才退了出去,又小心地關上了門。


    甄朱慢慢地看向徐致深,見他靠在椅子裏,朝自己伸過來手。


    她靠了過去,胳膊環住了他的脖頸,仰起臉,主動親上了他。


    ……


    第二天,徐致深出去了,甄朱因為昨晚入睡的遲,又渾身乏力,一直睡到將近中午才起來,下來的時候,德嫂已經為她預備好了飯,甄朱像往常那樣,自己去拿碗筷,德嫂急忙阻攔,殷勤地給她遞了過來,站在一旁,嘴裏說道:“以前不知道,還讓太太你幫我做事,真是不應該。幸好太太你人好,不和我計較。要我說,你和徐先生真的是天生一對,兩人都這麽好,男才女貌,站出去,不知道有多登對呢。”


    甄朱笑了笑,吃完飯,上樓回房間換了身衣服,王副官已經在車裏等著她了。


    她和約翰遜醫生約好,下午去他那裏做術後的最後一次複查,並答應協助他完成這個診療案例的問詢報告。


    她出門來到醫院,和約翰遜見了麵。醫生給她檢查過後,向她恭喜,又說她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驚喜。原本他預估,因為從小就缺乏語言的能力,她至少要通過半年的係統訓練才能見到效果,卻沒有想到,短短這麽些時日,她就恢複了正常的表達,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甄朱向醫生表達了自己誠摯的感謝。


    約翰遜望著她,笑道:“我聽唐說,你的英文也很出色?這又是一件令我驚訝的事。不過發生在你的身上,也就沒什麽奇怪了。你是個不一樣的女孩。”


    唐就是之前那位一直幫助甄朱進行語言訓練的醫生。


    甄朱自謙了幾句,臨行前告別,約翰遜仿佛想了起來,順口說道:“不知道薛小姐有沒有意向工作?前幾天我和一個英商公會的朋友碰頭,聽他提及,說公會想聘用一個中方秘書,除了通英文,能處理書函,還要對世界形勢,商業規則有所了解,隻是一直招不到合適的人。”


    甄朱心裏一動。


    “當然,你是徐先生的朋友,應該不會出去工作的。隻是剛才看到薛小姐,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了起來,隨口說說而已,大概你讓我覺得你有這種能力吧。”醫生聳了聳肩。


    甄朱立刻說道:“不,恰恰相反,我正想找一個工作,並且我覺得,我應該也能勝任,我想試一試。非常感謝您及時的提醒。如果我有興趣的話,能麻煩您告訴我聯係人和方式嗎?”


    約翰遜很高興:“沒問題,你可以去試一試。我幫你打個電話,向我的朋友推薦你。”


    他去打了個電話,片刻後,遞給甄朱一張寫有地址和聯係人的卡片,說道:“道森先生說,如果你有空,希望你能盡快過去麵試。那個職位,已經空缺了很久。”


    甄朱從醫院出來,將公會地址告訴了王副官,請他送自己過去。


    王副官顯得有點意外,看了她一眼,但沒問什麽,還是送她去了。


    英商公會的前身是萬國商會,後在華的英商從萬國商會裏分離出來單獨成會,成為英大使館直轄下的一個部門,處理在華英商和公司的對華事務,辦公地點就在大使館裏。


    甄朱來到英大使館,說明來意。


    喬治·道森接了約翰遜的電話,得知她來了,讓一個英國秘書帶她進來,親自接待了甄朱。


    相對於他的職位,道森還很年輕,看起來也就三十左右,金發,高高瘦瘦。他出身於外交官家族,但他本人對商業更感興趣,從牛津大學畢業後,就投身商貿,是公會常駐天津的副理事,一概日常事務,都是由他主管。


    他見到甄朱,一愣,打量了她一眼。


    甄朱在他的眼睛裏,看出了失望之色。但大概因為她是約翰遜推薦來的,所以非常禮貌,請甄朱坐下後,用英文和她交談。


    起先他的態度有些公式化,應該是想草草結束送人離開,但隨著談話的繼續,很快,他的神色就變得專注了起來,在問了甄朱一些關於東亞和歐美形勢以及商業方麵的常規問題後,他向她說明薪水和工作時間。


    顯然,甄朱令他感到相當滿意。


    “薛小姐,你雖然看起來很年輕,但我相信,你應該能做好這份工作,我很高興你能來應聘這個職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盡快過來,協助處理事務。”


    他向她伸出手,握手告別的時候,這樣說道,注視著她的那雙藍灰色的眼睛,閃動著微微的光芒。


    ……


    回去的路上,甄朱心情很輕鬆。


    和徐致深的關係,隨著那天晚上她的主動,仿佛捅破了一層紙,短短這麽幾天的時間,突飛猛進,兩人好的如膠似漆。


    她感覺的到,他很喜歡她或者說她的身體,甚至,在德嫂麵前,他也把她稱為“家人在老家為他娶的太太”。


    但也僅此而已。


    在這個年代,“家人在老家為他娶的太太”,這種舊式婚姻,到了京津這種新思潮急劇風行的地方,其實並不代表什麽,更何況兩人也解除了那種關係。


    或許當時,他純粹隻是為了替她解圍,才在德嫂麵前給了她這麽一個能遮羞的身份而已。


    啞疾好了後,她就一直想找個合適的工作。


    前世的她不會讓男人養。現在,她也依然不想完全靠著他養自己。


    有了工作,心裏才仿佛稍稍有了點底氣。


    她現在急需這樣的底氣,好讓她能坦然些地和那個叫徐致深的男人把關係繼續下去。


    第65章 紅塵深處


    徐致深從塘沽回城, 天剛擦黑, 吩咐司機:“去馬場道石督辦府。”


    石督辦前幾天回的天津, 今晚石府宴客,他是座上之賓, 因與石督辦關係一直不錯, 可算是忘年之交, 自然不會落他的麵子。到了石府, 石夫人聽說他來了,笑容滿麵,親自來到廳口迎他。


    石夫人姓柳,年近四旬,因為養尊處優,看起來也就三十四五的樣子。她其實並不是石督辦的原配, 石經綸管她叫小媽。他自己的親母,也就是石督辦的原配夫人多年前就生病去世了, 原配沒了後,石督辦原本有意續娶柳氏, 但她以自己出身不夠為由, 不肯上位,於是這麽多年,石府正房空設。她早年出身低微, 有傳言據說伶行,但卻頗有見識,進了石家後, 無論是持家還是對外,均獨當一麵,十分能幹,因此無論在石家還是在外頭,柳氏都被人稱為石夫人,其實也就是正室了。


    “有勞石夫人了。”徐致深遞上帶來的隨手禮,下意識地看了眼四周,廳裏並不見石經綸。


    “石督辦回津,府裏今晚貴賓雲集,石公子去陪客了?”他隨口般地問了一聲。


    石夫人將禮物接過,遞給邊上的管事,自己領著徐致深入廳,苦笑道:“前些日子,我陪督辦出了趟天津,回來後,督辦就說給他定親,娶汪家的小姐,經綸不肯,和他爹鬧了起來,督辦氣不過,就把他關了禁閉,經綸也是倔,不肯向他爹認錯,已經幾天了,督辦就不讓他出門,更不許見客,今晚我想著人多,就勸督辦,先讓經綸出來見客,免得旁人問長問短,督辦正在氣頭,還是不聽,這事原本也不好說出去的,隻是督辦對你一向欣賞,我向來也沒把你當外人,你要是方便,見了他兩父子,各自幫我勸勸,父子這麽頂著,誰也不讓,事情還怎麽解決?”


    徐致深“哦”了一聲:“原來這樣。父母安排的婚事,自然是為子女考慮居多。經綸這就不對了。下回有機會我會勸他。”


    石夫人點頭:“可不是嗎,汪家小姐我見過,確實大家閨秀,知書明理,長的也好,偏經綸這孩子,連麵都不肯見就一口回絕了,落了汪家老大一個沒麵子……”


    說著入內。徐致深和出來的石督辦以及一眾相熟之人寒暄,隨後開席,一番觥籌應酬,結束後被送出石家,大門外他上了車,取懷表看了眼時間,十點多了,叫司機徑回公館,路邊有個茶房打扮的人,攏袖縮肩地站在那裏,翹首望著,看起來已經在門外等了有些時候,見徐致深出來上車了,飛快跑上前,叫了聲“徐長官”。


    徐致深看向車外,認出是大升戲院的茶房。


    “徐長官!”茶房滿臉陪笑,點頭哈腰,“金老板這幾天的堂會,長官人雖沒去,花籃卻早早到了,擺那裏人人看的見,金老板叫我向長官代她道謝。”


    徐致深不置可否,唔了一聲:“還有事?”


    “沒別的,金老板就叫我替她傳個信。”


    茶房從懷裏取了封信出來,雙手遞了上來,行了個躬,轉身跑了。


    徐致深接了過來,取出信,看了一眼,沉吟了下,讓司機改道,去大升戲院。


    戲院裏戲還沒散,前頭燈火通明,鑼鼓鏗鏘,似乎正在上演一出武生戲,司機停車,徐致深讓他在車裏等著,不必下來,自己到了戲院門口,管事看見他來了,麵露喜色,急忙迎了上來:“徐長官,您來了?可好久沒見著您了!”


    “金老板怎麽樣了?還在唱?”


    徐致深跟著管事一邊往裏,一邊問。


    “票都賣出去了,人衝著金老板來的,金老板說,就是唱死在台上,也不能叫票友奔空。這不,連著熬了兩晚了,今晚硬還是上了台,剛才才下來,立馬就昏了過去,不省人事,這會兒在後頭躺著呢。”


    徐致深微微蹙了蹙眉,加快了腳步。


    戲院占地很大,前頭營業,後頭連著一個大院子,裏頭有個單獨的清靜院落,是小金花獨自所用,隻是她平常並不住這裏,這裏隻是她登台時,用作歇息和化妝的地方。


    徐致深進來的時候,她已經除了妝,換了身素淨的軟綢家常衣,躺在床上,烏溜溜的頭發披散在絳錦底麵的筒枕上,襯的一張臉更加蒼白,神色憔悴,一動不動,伴隨著腳步聲,聽女傭說徐長官來了,慢慢睜開眼睛,白白的一張臉上露出欣喜笑容,被女傭扶著,掙紮起身,趿了雙軟底繡花鞋下地,要來迎他。


    徐致深示意她躺回去,她不肯,就靠坐在了床沿邊上。


    女傭送上茶後退了出去,將門帶上,依稀能聽到前頭傳來的鏘鏘之聲,顯得房裏越加靜了。


    “身體不好,還撐著唱什麽?怎麽樣了?醫生來看過了嗎?”徐致深站在屋子中間,兩道視線投向她,語氣溫和。


    油亮長發順著小金花一側隆起的胸口垂到了腰間,電燈黃懨懨的光在她頭頂斜斜照了下來,白白的一張病臉,卻憑添了幾分平時鮮活時沒有的楚楚可憐之感。


    “前天就來了,晚上也是和你前腳後步……”她的嗓子有點沙啞,“中醫西醫都瞧了,就知道說我身體虛,乏力,叫我多休息。”


    徐致深點了點頭:“沒大事就好。剛才我跟管事的說了,明天掛牌出去,換人唱你的場,你好好休息吧。”


    “那怎麽成!”小金花搖頭,“那麽多老票友,就是衝著我的戲來的,都還買了票……”


    “你身體要緊。不樂意的讓他們退票,戲院的損失,我來補。”


    小金花凝視了他片刻,手扶著床欄,慢慢站了起來,來到靠牆的一隻金漆彩繪五鬥櫥櫃前,取出一個放著雪茄的煙盒,打開,遞到徐致深的麵前:“抽吧。我知道你喜好這牌子,就存了一盒在這裏,這是新的,前些時日剛買的。”


    徐致深微微一笑:“我老早就不抽這牌子了。往後不必給我留。”


    小金花一怔,托著煙盒的手,在半空停了一停,慢慢地放了下去。


    他雙手插進了褲兜裏,“這裏也清靜,既然你身體沒大礙,那就最好,你早些休息吧,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他朝她點了點頭,轉身朝那扇門走去。


    小金花定定地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快步朝他走了過去,從後緊緊地抱住了他,將臉貼在了他的後背之上,閉上了眼睛。


    “致深……你就不能留下,陪我一晚嗎……我知道以前是我錯了,我不該妄想自己不能想的。但是這些年,你雖然不要我了,我身子卻一直都是幹幹淨淨的。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否則你早可以棄我於不顧了。我也不求別的什麽了,日後你要是娶妻,我絕不會給你添任何的麻煩,我隻求你有空,能偶爾來我這裏看看我就好……我真的愛你……”


    眼淚從她的麵頰上滾落,聲音顫抖。


    徐致深停了一停,拿開了她圈住自己腰身的手,轉過了身,神色平淡:“你既然了解我,那就應該知道,我向來最是容不得人設計拿捏我的,無論在哪方麵。之所以還顧你到現在,是因為當初並無交情,你卻冒著被清廷視為同黨的危險掩護過我。剛才不像是你應該說的話,我知道你很明理的,所以,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聽到你在我麵前說這種話了。”


    “還有……”


    他看了眼屋子裏擺著的幾簇鮮花。


    “你的仰慕者不少,要是有合適的,你還是盡早為自己的終身考慮為好,不必再在我這裏蹉跎光陰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他轉身,開門而去。


    小金花怔怔立著,嘴唇微微顫抖,半晌,身影一動不動。


    ……


    這幾個晚上,徐致深最遲也不會超過十點回來。


    今晚已經十一點多了,他還沒回,也沒往公館打電話交待什麽。


    甄朱躺在他臥室的床上,睡不著覺,幹脆去他書房拿了本厚厚的世界書局出版的現在最權威的漢英辭典,趴在床上,一邊翻著消磨時間,一邊豎著耳朵聽外麵聲音。


    到了十一點半,聽到樓下仿佛起了動靜,急忙下床出去,打開門,看見徐致深上了樓梯,正朝臥室走來,就靠著門,雙手背後,笑眯眯地等在那裏。


    徐致深兩隻眼睛盯著她,加快腳步到了她的麵前,一把抱起她,關了門,把她壓在門後,低頭就是一陣親熱。


    甄朱吃吃地低聲笑,扭著身子,躲不開,被他直接弄到了浴室裏,陪著他又洗了自己今晚上的第二個澡,再被他抱回到了床上,放下她,拍了拍她的屁股。


    甄朱沒辦法,撅著嘴,隻好照他意思趴在那裏,被他從後弄的快要虛脫了,最後可算躺平了下去,他把她抱在胳膊裏,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說道:“千字文學完了?又開始學洋文了?”


    辭典其實也是甄朱故意留在床頭櫃上的,就用英語說道:“我愛你。”


    徐致深嗤的一笑,睜開一雙因為剛剛得到了極度的滿足而顯得神采奕奕的眼睛,瞥了她一眼,擰了下她紅撲撲水潤潤的麵頰:“小丫頭片子,哪裏學來的,和我來這套?學那麽多幹什麽,想爬我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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