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眾多鴻鈞弟子和大羅神仙的麵,自己的紫電劍氣就這麽被青陽子給化解了,李通天的臉色未免有些難看,沉著麵道:“師弟,你這是什麽意思,師兄我就不懂了。這蛇妖傷我徒弟,還將山門毀損成這個樣子,分明是在生事,居心更是叵測!我鴻鈞門是什麽地方,豈容妖孽如此放肆?你不出手就算,怎還橫加阻攔?”


    青陽子歉然解釋:“師兄誤會了,並非師弟強行阻攔師兄。我知道師兄關切愛徒,見他受傷,一時心急,原本無可厚非,隻是以這蛇妖的修為,恐怕很難傷及我雲飆師侄,更不用說毀壞山門了。雲飆受傷,山門毀損,這都不是小事,正因為不是小事,我奉師尊之命暫代掌教之責,所以才更要謹慎行事。事發之時,這蛇妖在場,事情沒查明前,不宜取她性命。”


    “還有什麽可查的?這妖孽必有同黨!死有餘辜!”李通天冷冷道。


    青陽子點了點頭:“師兄所言有理,我也是有所懷疑,所以剛才師兄來之前,師弟正在盤問著她。師兄來的正好,不如與弟一道先聽聽她如何解釋,若說不通,再殺她不遲。”


    他說完,看了眼還趴在地上起不來的蛇妖,見她雙目緊閉,歪著個小腦袋,一動不動,顯然剛才被嚇暈過去了,也不動聲色,隻抬手,以掌心朝她天靈隔空渡氣,一道溫厚的靈氣就像潮水似的輕輕刷過甄朱的全身,體感極是舒適,她身子打了個顫,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很快蘇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睛,就對上對麵那通天教主投來的兩道陰沉目光,立刻想起剛才的驚險一幕,猶是心有餘悸,整個人立刻僵住了。


    “你起來吧。”


    青陽子開口了,聲音平淡,也不帶任何多餘情緒。


    “我問你,你既然聲稱今晚事情和你無關,那麽為何不遵我山門規矩,半夜三更還現身在這裏?你把事情說清楚了,自然沒有人會為難你。”


    已經趴了一個晚上的甄朱,在許多雙眼睛的圍觀之下,終於得以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定了定神,照著先前假裝暈倒時想好的說辭,低聲說道:“羅天大會千年才有一次,我有幸能趕上,心存感恩,這七天早晚,每課不落,隻怕自己漏聽了其中一字一句。今晚最後一課,是上君您親自講經,我已期盼許久。我雖愚鈍無知,卻也聽了出來,上君經中處處道心真性,猶如明月,朗照千江,當時巽風台上,我親眼見到天花繽紛,講經完畢,上君您雖離去了,我卻依舊沉浸其中無法自拔,想到這是最後一課了,下次就是千年之後……”


    “對於你們這樣的逍遙神仙來說,千年不過猶如光電,而我一個小小妖類,譬如螻蟻,千年之後,不知是生是死,輪回幾道,更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能夠再次來這裏聽上君講經,所以遲遲舍不得離開,一直停留在巽風台前,用心參透我所聽的每一句經文,不知不覺,等我覺察,已是深夜,我知道規矩,唯恐耽誤時辰,匆忙趕到山門這裏想要離開,不想卻發生了意外。這就是為什麽那隻看門鶴會看到我出現在這裏的緣故。”


    這借口雖是甄朱臨時編出來的,但她話語中的那種感情,卻沒半分的造假,加上她聲音又極好聽,又嬌又軟,隨著解釋,周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三、四代裏的不少年輕弟子,紛紛被她打動,望著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充滿了憐惜和理解。


    甄朱悄悄抬眼,看向青陽子。


    他正望著她,但兩道目光卻深沉而幽晦,神色也如他一貫的靜如深水。


    完全猜不透他此刻到底在想什麽。


    甄朱對著麵前這張曾經再熟悉不過的麵龐,忽然就生出了勇氣,不再躲閃,迎上了他的兩道目光:“我雖然是妖,但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起,就沒有傷過一條性命,靠采果食露為生,隻求自保,何敢樹敵。我的靈力更是低微,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隻要出手,就能置我於死地。我怎麽可能不自量力毀掉山門傷了金龍來和你們對立?請相信我,今晚事情,真的和我無關。”


    四周鴉雀無聲,就連神仙也受了感染,其中有那蓬萊仙翁、黃角大仙,年長心慈,聽完不禁微微點頭,深以為然。


    那隻老鶴赤丹起先也呆住了,轉念一想,雖然不敢再咋咋忽忽了,卻在一旁嘀咕:“哼哼,我明明看到金龍太子從瓦礫堆下爬出來要去抓你的,隻是沒抓到,走了幾步,吐了幾口血,昏死了過去……”


    它嘀咕的聲音雖然很輕,但在場的哪個不目明耳聰,全都聽了個清清楚楚,頓時又起疑慮。


    這回李通天自己雖然沒有說話,但同行的一個弟子靈寶道人卻開口怒斥甄朱:“妖孽!你要是無辜,半夜三更我師兄為什麽要抓你?一定是你和同黨有詐,被我師兄發現了,他要抓你們,卻被你們打傷!”


    無數道目光再次齊刷刷地看向甄朱。


    甄朱起先隱過了和金龍雲飆的那段衝突,為的就是不想提及,畢竟,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李通天那邊,說出來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要是自己今夜可以過了這一關,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沒想到赤丹那隻老東西,想必是怕自己撇清了幹係,剩下就是它看門不力的責任了,這才咬著她不肯鬆口。


    甄朱盯了老仙鶴一眼,起先沒有吭聲,被靈寶道人逼的急了,知道沒法再隱瞞,隻好說道:“我出來到了山門這裏,就要出去的時候,金龍太子忽然現身,攔住了我的路,說要帶我上天,我不肯從,定要走,這才得罪了他……”


    她停了下來,眼眸裏露出難堪之色。


    她雖然話沒說全,說出來的內容也很隱晦,但其中所指,卻不難想象。


    混元金龍雲飆荒淫好色,又仗著天後當靠山,天上地下,但凡隻要他看中的,就沒有弄不到手的,從前還曾和地仙神霄派玉清真王的夫人私通,過後甩了她,那夫人不忿,就說是他強迫自己,當時真王大怒,聯合其餘神霄八帝一道到天帝麵前告狀,事情鬧的沸沸揚揚。


    這少女雖然是妖,但異常美貌,想必這些天入了他的眼,他自然更無所顧忌了。要是這小蛇妖不肯從,惹惱了他,他要抓她,也就合情合理。


    仙佛兩界,誰不知道金龍雲飆的名聲不好,李通天雖地位顯赫,人緣卻也不好。眾仙見這小蛇妖話也沒說完就停下了,孤孤單單一個身影立在那裏,低頭不敢再語,顯然是害怕李通天和金龍太子的勢力,不禁都對她生出了同情之心,紛紛低聲議論。


    靈寶道人體察師父的心思,原本是想為金龍太子挽回顏麵,沒想到卻成了這樣難堪局麵,急忙喝道:“妖女!分明是你勾引我師兄在先,我師兄什麽身份地位,怎會受你擺布?一定是你奸計不能得逞,這才反咬一口,合著你的同黨將他打傷,還毀了祖師的山門!你的同黨到底是誰?還不從實招來!”


    接下來是生是死,是否能夠完成這個輪回,救贖她那個隻留遺憾的現世,或許就在這一刻了。


    “我知道的,剛才全都已經說出來了!我沒有同黨,更不知道那道金光是怎麽回事!”


    “你們都是坐鎮一方的仙宿大神,真要殺我,易如反掌。”她抬起頭,凝視著對麵的青陽子,眼睛一眨不眨,“隻是我最後還有一話,不吐不快。你們如果真認定我有同黨,憑你們的本事,隻要去查,上天入地,誰人能躲?如果到了最後,真的指認是我,我死而無怨!”


    靈寶道人見眾神仙仿佛都信了那蛇妖,看一眼李通天,他神色更加陰沉,顯然極不痛快,知道師傅極愛麵子,自己剛才出頭出的並不盡如人意,反而丟了通天教的臉,愈發焦躁,一心隻想挽回,猛地變臉,厲聲喝道:“你再狡辯也是無用!我這就替天行道,除了你這妖孽!”說完就要召喚法寶,再下殺手。


    “三師兄!”


    一直沉默著的青陽子忽然邁前一步,隨即轉身,麵對著李通天和山門附近的門徒弟子以及眾多的神仙。


    眾人知他有話要說,紛紛看了過來。


    靈寶道人一愣,訕訕地收了法寶,退了回去。


    青陽子目光環視了眾人一周,緩緩開口:“今晚的事,想必另有蹊蹺。雲飆師侄受傷不輕,現也不早了,以我之見,今晚先就這樣吧。師兄帶他回去療傷,這蛇妖我先收了,查清原委,等師尊出關,到時一切再由師尊定奪。”


    他看著李通天:“這樣的安排,師兄覺得是否妥當?”


    他說這話的時候,雖然麵帶微笑,話語中絲毫不帶命令之辭,最後還是和李通天商議的口吻,但透出的意思,卻顯然已是最後的決定了,絲毫沒有再商量的餘地。


    他在師門雖排行最末,但現在卻代著掌教之位,他既這樣開口了,又說請老祖定奪,李通天就算有再大的不滿,也不好公然反駁,何況,自己畢竟是一教之主,地位尊崇,再和這蛇妖糾纏下去,未免有失身份。


    李通天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我執意要除這妖孽,本也是為替天行道。不過,師弟你既然開口了,師兄自然相信你。等師尊出關,一切由他老人家決定就是了。”


    他說完,命人抬起還沒醒來的金龍太子,轉身匆匆而去。


    青陽子目送李通天一行人離開,隨即轉向諸多神仙,含笑致歉:“今夜驚擾了諸位仙長道友,全是我的不是,還請多多海涵,不早了,我送諸仙友先回去歇息。”


    眾神仙也知道今晚這大戲是要收場了,哪裏真要他相送,紛紛笑著和他道別,隨即三三兩兩,低聲議論,各自散去。


    那邊廣成子也已經遣散了門徒弟子,剛才還圍滿了人的山門,轉眼變得空空落落。


    廣成子見青陽子負手於後,獨自立在那座殘破的山門之前,一動不動,月影照他身影在地,投出一道孤清的背影,也不知他在想什麽,在身後等了片刻,回頭看了眼月光下的那少女,低聲問道:“師叔……女妖精怎麽處置?”


    “將她暫時拘在枯禪居裏,等候發落。”


    他頭也沒回,說完,邁步而去。


    第14章 仙緣(七)


    三天後。


    廣成子在煉心道舍外等了一會兒,道童聽風出來,說上君修氣完畢了。廣成子急忙進去。


    青陽子還坐在那張階梯坐台之上,但已經睜開雙目。


    剛修氣完畢,他雙目神采炯炯,皮膚光潔如玉,全身每一個毛孔仿佛都暢快呼吸過了,充滿靈力。


    雖已修行萬年,他的容貌,卻依舊如同弱冠,質美而氣清。


    “師叔,師祖到底哪天出關,你可知道?”


    廣成子一進去,就問這個。


    “師尊閉關將滿,但到底何日,我也不知。你有事?”


    廣成子麵露為難之色,遲疑了下,終於低聲說道:“師叔,我來,是為了蛇妖之事。”


    “怎的了?”


    青陽子看了他一眼。


    廣成子皺了皺眉,歎一口氣:“這蛇妖拘在觀中三日,我看那些年輕弟子,終日無心修道,背後都在談論,就在剛才,還讓我抓了兩個想潛去枯禪居偷看的弟子,被我施以懲戒。就算懲戒能製止其餘弟子效仿,但這才三天,年輕弟子的功課就已有浮散之態,我怕再留她多些時日,恐怕麻煩更多。”


    青陽子不語,仿佛凝神在想著什麽。


    廣成子等了片刻,沒等到他開口,忍不住又問:“師叔,你可從天機鏡中看到過那晚發生的事?當時到底怎生一個情況?是否真如那蛇妖所言,有金光攻擊了金龍太子和山門,而她也並無同黨?”


    他其實已經好奇死了,忍了三天,因為始終等不到青陽子主動提及這事,現在終於忍不住,借這機會開口發問了。


    青陽子終於說道:“我在鏡中所見情景,與那女子所言,倒也相差無幾……唯一叫我不解的,就是那道劍氣的來源。”


    廣成子精神一震,急忙追問:“來源到底出自哪裏?劍氣是怎樣發出的?”


    青陽子腦海裏便浮現出了那晚回來後在天機鏡裏看到的一幕。他可以斷定,她應該沒有同黨,這金劍也確實不是她自主所發。


    但是很顯然,又與她脫不了幹係。


    那晚她撒謊了。


    或者說,她極有可能,隱瞞了一些事情。


    不知道為什麽,他卻有些不願向廣成子說明自己的所見和想法,沉吟了下,終於還是沒有回答,隻說道:“你提及的情況,我有數了。我會盡快處置那女子。這幾天勞煩你再多費些心思,約束著些門下弟子。”


    廣成子見打聽不到什麽,隻好作罷,點頭答應。


    等廣成子走了,青陽子獨自在坐台上又閉目片刻,忽然睜開雙眼,下了坐台,出煉心舍,獨自穿過幾重巍峨道殿,最後來到馭虛觀深處那座供奉著天地至寶天機鏡的天機台,走了進去。


    這裏是馭虛觀的重地,除了老祖,隻有青陽子和得到過特殊許可的廣成子能夠入內,得以驅動天機鏡。雖鏡隨意動,但到底能從中看到什麽,看到多少,有時,連青陽子這樣的修為,也無法完全掌控。


    他想再重新驅動天機鏡,再仔細看一遍那晚上發生的事。或許上次有所遺漏。


    天機名為鏡,實際是一塊外形普通,長闊約一尺的圓石,表麵布滿旋渦狀的坑窪,唯一的特殊之處,就是石麵上有一平地淺坑,坑底終年彌漫一層雲煙,站在它的麵前,看的久了,有時就會生出一種連靈魂也會被吸進去的錯覺。


    天機鏡之所以被天下修仙者視為至高法寶,據說除了察看天機,另外還有一種匪夷所思的奇異之能。但到底是什麽能力,外人並不得而知,就連青陽子,老祖也從未對他提及過。


    青陽子停在了天機鏡前,掌心按在鏡石兩側,目光凝視著鏡底那層終年遊走的雲煙,漸漸地,雲煙靜止,最後幻化成了一麵平靜如水的鏡像。隨著他心念驅動,鏡像裏出現了他曾見過一次的畫麵。


    鏡像一開始,就是一個女子停在了山門之內。暗夜裏,那個窈窕而輕盈的背影,他一眼就認了出來。她仿佛遲疑著該去哪個方向,接著,雲飆出現,她開始逃,雲飆緊追不舍,仿佛逗弄獵物似的,追的忽緊忽慢,她似乎因為驚慌,腳下被石階絆了一下,摔倒滾落,被雲飆接住抱入懷裏,他強行要親她,她奮力掙紮……


    雖然已經看過一次了,但青陽子的目光還是漸漸暗凝,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


    接著,一道金色劍氣就從她頭頂發出,瞬間將雲飆擊飛了出去,又擊塌了山門,她仿佛也被嚇住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鏡像就此戛然終結,恢複成了一團雲煙。


    無論青陽子再如何驅動,關於那晚,天機鏡裏再無出現別的景象。


    和前次一樣,還是沒什麽額外收獲。


    青陽子微微出神,方才鎖起來的眉頭,始終沒有解平。


    他想起了那個晚上。


    當時,他的師兄李通天要以紫電取她首級,滅她元神,他之所以等到最後一刻才出手化解,就是想試探她是否故意隱瞞靈力。


    當時情景,他悉數收入眼中,清楚地看到她一雙瞳孔放大,徹底失去反應的樣子。


    危急關頭,人的本能反應,是最誠實的話語。


    就在那一刻,他就已經確定,她確實不可能是打傷金龍擊塌山門的人。


    他想知道的是,那道攜著巨大威力的金色劍氣,到底是怎麽回事。


    但天機鏡的這段鏡像,顯然對他決定接下來怎樣處置她,起不了大的作用。


    他站在天機鏡前,凝神片刻,忽然,目光微微一動。


    他可以往前回溯,召喚出和那女子有關的一切,看看是否有什麽有用的線索。


    青陽子雙掌掌心再次貼在石上,以心念驅動天機鏡。


    雲霧再次鏡化。他看到每天早晚,她以蛇身在巽風台附近聽經,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與那天他在講經台上覺察到的她躲在花樹後凝神盯著自己時的樣子判若兩人。她身邊總是伴著一隻法力同樣低微的刺蝟精,但除此,並沒有什麽值得留意的線索。


    他繼續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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