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流年故意推了一下南宮寂寂:“聽說這河裏夜裏會有美貌的橋姬來拉俊秀的公子入水,你進去試試?”


    所謂橋姬,就是因不能與心愛的人相守,滿含怨恨從橋上投水而死的女子化成的厲鬼。


    “你這是謀殺親夫!”


    南宮寂寂猛地被她推了一把,不曾提防,往旁邊一偏,差點摔倒。幸好公孫青雨及時的扶住了他。他指著夜流年,故意斜著嘴,像個地痞一樣摸了摸鼻子,憤憤的道。


    “對,你謀殺親夫。”


    池泱泱跟著說了一句,撅起嘴揚著眉,一臉得意的看她。


    隨後,兩個人都看著公孫青雨,等他表態。


    “我……覺得……也是。”


    最後,在兩個人期待的目光裏,他極不情願的吐出那一句,看見夜流年眼神裏的無奈,趕忙裝作在看天邊的黑雲。


    “誰有你這樣的親夫,那也真是不幸。”夜流年被三個人的表情逗笑,上前去湊近南宮寂寂的臉,仔細的端詳著,“而且呀,你長的這麽難看,估計就是你自己跳進去,橋姬也會把你送回來的。哈哈哈……”


    調侃著南宮寂寂,似乎因為見到了舊友之後心情大好,夜流年之前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四個人說說笑笑的上了橋,好不熱鬧。


    趁著兩年來那張日夜思念的麵孔在自己眼前,趁著她心情大好,南宮寂寂冷不丁的湊上去親了一下夜流年的唇。


    “南宮寂寂,你找死啊!”


    夜流年先是一愣,繼而氣得跳腳,立刻去追已經快速逃走的南宮寂寂。跑過柳夭夭身邊時,不小心撞到了她。


    “抱歉。”


    停下腳步,夜流年立刻躬身致歉,再去尋找南宮寂寂,發現他也停下了身來,轉過頭來看著自己。


    而在那橋頭,有一雙手悄無聲息的從水裏伸出來,眼看要抓住南宮寂寂的腳踝,將他拉入水中。


    陰沉的天空裏,夜流年的目光那一瞬間似刀光淩厲。她看著那雙手,再看了看水中,抬起手來輕輕一揮,那水麵上立刻泛起波紋。那雙手仿佛感覺到上麵那人的厲害,立刻縮回了手去。


    水麵重歸平靜……


    南宮寂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撲閃著眼睛看著夜流年,眼睛在風裏瞪得老大。夜流年不理會,轉過頭去重新看著柳夭夭。


    隻是那一眼,夜流年的臉驀然僵住,有些不能相信的看著麵前的人。


    柳夭夭似乎感受到了夜流年眼睛裏的深意,覺得脊背發冷,竟話也不答,立時轉身就走。


    夜流年也不去喊住她,就那樣看著她柔弱的背影匆匆的消失。


    公孫青雨和池泱泱趕了上來,而柳夭夭手裏的傘那時滾落在公孫青雨的腳邊。公孫青雨躬身撿起那把傘,握在手裏的一瞬,臉色突然變得凝重,暗暗的握緊了傘柄。


    “流年,你看什麽呢?”


    池泱泱看夜流年眼神呆滯,走過來拉著她的袖子關切的詢問。


    “沒什麽,隻覺得那位姑娘似曾相識。”


    勉強的笑了一下,拂開池泱泱的手,夜流年察覺了公孫青雨撿起傘時一刹那的停頓,若無其事的向著南宮寂寂走去。


    公孫青雨順著她的目光去看,在看到柳夭夭背影的時候,他的眉頭微微一皺,眼色瞬間變得森冷。他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夜流年,想要詢問她柳夭夭的來曆:“流年姑娘,方才那位……”


    “哎呀,下雨了。”


    “流年,快走!”可偏偏那時候,那場大雨如同了解夜流年的心事一般,及時的落了下來。南宮寂寂擔心夜流年淋雨,快步跑過來,扯開公孫青雨的手,一把將她攬進懷裏,用寬大的袍袖遮在她的頭頂,並用滿含醋意的眼神瞪著公孫青雨:“請公孫公子對我娘子放尊重些。”


    “在下知道了。”


    公孫青雨對他□□裸的表達愛意無可奈何,隻好淡淡的一笑,對著夜流年點點頭,隨著池泱泱往南宮寂寂的府中去了。


    “南宮,我有些重要的私事要去辦,你先回府安頓泱泱他們住下。”仰起頭來,看著已經高出她一個頭的南宮寂寂,夜流年也伸出手去,替他遮擋住那急速掉落的雨滴,鄭重其事的說著話:“大約一刻鍾,我就會回來。”


    知道她一定也需要自己的空間,南宮寂寂並不問她的去向,點點頭,替她攏了攏鬢角的發,追上了池泱泱和公孫青雨的腳步。


    告別了南宮寂寂,夜流年環顧四周——避雨的人們都已經離去,橋上空無一人。


    她眸色一冷,跳進了那河水裏去,瞬間不見了人影。可她沒有注意到,那時候公孫青雨正好回過頭來,看到她跳入水中,眼角微顫。


    ☆、水下的世界


    “你們好大的膽子!!”


    在惜福橋下的深水中,是一片紅綾鋪就的世界,仿佛是誰等著有情人來娶自己回家。


    那敞開的宮門口有白衣的侍女守衛,個個貌美如花。


    一白衣女子麵帶薄紗,從水上飄然而落,穩穩的站在了宮門口。她怒氣衝衝的走進門去,眼神冰冷的掃過眾人,厲喝道。


    “主上息怒!”


    那些侍女一個個嚇得渾身顫抖,趕忙跪在地上,垂著頭齊齊一聲。


    那女子直直走進去,坐在正中的位置上,環顧四周,話語冰涼:“方才是誰?!竟敢在白日裏對南宮動手,本王看你們是不想在這水下呆了!!”


    “主上,是小的魯莽,不知那位是南宮公子,也不知主上在側,請主上責罰!”


    一個侍女顫巍巍的跪著爬過來,聲音都止不住的顫抖。


    “罷了。”看那女子可憐的樣子,也知她們在世時都是身世孤苦的人,那女子也不忍多加責備,冷冽的語氣緩和下來,叮嚀眾人:“本王今日不罰你。但你們需謹記,這位南宮公子,你們不準碰!”


    “遵命。”


    底下的侍女們都不敢抬頭,將身子躬得更低,回應這位高高在上的王者。


    “靈衣護法呢?這裏一向是由她掌管,到如今這般沒規矩,是她的失職,她該主動領罰才是!”


    見說了半天話,這領域的掌管者卻遲遲未現身拜見,那位王者心中疑慮重重,便走下來,問跪在那裏的侍女們。


    侍女們聽到她問首領的去處,都互相看著搖頭,不敢答話。


    “都不說話是要本王猜測不成?!!”


    那一個動作,王者心中明白了什麽,冷眼瞧著這些連大氣都不敢出的侍女,疾言厲色的道。


    “主上,護法她……”一看主上剛剛平息的怒火又升騰起來,剛才犯錯的那位小巧的侍女膽子大了一些,咬著唇想了想,終究開了口:“一年前她愛上了一個書生,借屍還魂去找那書生去了。”


    “靈衣……靈衣……你是有多傻!” 心中的猜想被證實,王者的怒氣更盛。她搖頭歎息著,環顧這一片紅色,滿眼心疼,“他本就是個薄情郎,奈何橋上忘川河邊他何曾有過半點猶豫!你……你……”


    話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想起那薄情的男兒毫不猶豫的走下奈何橋,喝了忘川水,進入輪回投胎轉世,根本不顧身後之人的追趕,她猛然握緊了拳頭。一瞬間,那些紅綾被風吹得飄揚起來,彰顯出王者此刻心中的憤怒。


    若不是當日自己身份掣肘,早就將那負心之人趕入畜生道,不能再世為人,斷了靈衣的念想。


    到底,當時的一時心軟,是為今日留下了禍患。她執念不忘,與心愛的人重逢,怎肯罷休?


    可靈衣,這一世的他,你可曾看清了?


    “主上息怒。”


    見王者白衣飄揚,侍女們知道此時她一定怒火中燒,紛紛顫抖著再次齊齊道,深怕王者一不高興,讓她們回到綾羅宮去。


    那裏終年陰冷,適應了繁華人世的她們,已經無法忍受那樣孤寂冰冷的日子。


    “幽冥域的規矩,爾等隻能夜晚出沒,避免與陰陽師和招魂使者交鋒,都明白了?”見她們一個個怯生生的,害怕的眼神都顫抖著,王者不再逗留。一邊吩咐著這些貪戀紅塵的女子,一邊冷眼一一的掃過她們的臉,“若讓我再看到誰在白日裏出沒,別怪本王手下無情!”


    “是,主上。”


    那白衣女子飄然而去,留下這紅綾鋪就的世界一片寂靜。過了後一會兒,眾人才回過神來,站起身聚起來嘰嘰喳喳的討論起來——


    “主上好大的戾氣,嚇得我這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呢。”


    “誰說不是。那位南宮公子,是不是主上的心上人呐?”


    “莫要胡言亂語,主上最忌諱他人提起南宮公子的。你們以後都記住這位公子的容貌,千萬不可惹他。”


    一位年長的侍女走上來,對方才那位犯了錯的侍女叮囑著,憐愛的撫摸她的頭。這時,另外一位侍女扭著水蛇腰走過來,嬌笑著捏了捏那女子的臉:“笑紜呀,你可知道,今日之事,是主上救了你呢。”


    “這是怎麽說?”


    笑紜偏著頭,十分的困惑。


    “你知道那位南宮公子是何等人?”


    方才那位橋姬美豔動人,回眸一笑叫人心神蕩漾,她有些向往的看著水上因雨水滴落蕩起的波光,仿佛陷入對南宮公子無限的遐想裏。


    “我知道!他是青虛劍宗門下,傳說是鏡衣掌門最喜愛的弟子,有意讓他接任掌門呢。青虛一派原本就是斬妖除魔的,何況是下一任掌門,肯定很厲害。”


    另一邊,一個活潑些的侍女聽到那句話,走上前來侃侃而談。


    “你想想,你拉他下來,不是自尋死路?”


    那位水蛇腰的橋姬這時終於從幻想中回過神來,挑了挑眉,嗔笑著指了指笑紜,拋了一個媚眼後離去。


    “看來,主上是個很好的人呢。”


    笑紜低著頭,呢喃一句,卻聽到方才年長的那位橋姬淡然的笑語:“雖然主上看起來冷若冰霜,殺伐決斷上麵從不含糊。但是,對我們來說,她是最好的朋友。”


    聽自己一向信任的姐姐那樣說,笑紜橋姬仰起頭來,眼神裏帶著無盡的向往——那麵紗下麵,究竟是怎樣的一張臉呢?


    據說,她比靈衣橋姬還要美豔妖嬈。那麽,什麽時候,可以看一看她的真麵目呢?


    ☆、雨夜出行


    大雨不停歇的下著。


    即使到了夜裏,也還是淅淅瀝瀝的不停。


    原本打算進城以後就開始追查人麵樹的事情,可偏偏下了這場大雨,讓一切都無法繼續。


    池泱泱打從進了南宮府,換下被雨打濕的衣衫後,就一頭紮進了廚房再也不肯出來了。南宮寂寂因為疲累,和夜流年說著話,竟然歪在椅子上睡著了。夜流年看著那張俊秀的臉孔,有些微的恍惚。


    仿佛還是在十四歲之前的歲月,兩個人在閻羅殿裏過招練劍,修習術法。若是得到師父們允許的時候,就去鳴音寺裏找狐狸爺爺,故意氣得他將兩個人趕出門去。兩個人便開開心心的拉著手在楓林裏玩一天,竟也不知道餓。回去以後,師父們看到兩個孩子滿臉滿身的泥土,責備也不是,心疼也不是,哭笑不得。閻羅殿裏總是傳來歡聲笑語,讓那些大小鬼們都有些驚訝——閻羅大帝一向冷漠威嚴,那青虛掌門更是冷若冰霜,可自從有了這兩個弟子,仿佛帶來了春風,吹暖了這裏的一切。


    十四歲之後的歲月裏,自己不是沒有想過要去找南宮寂寂。可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明白,歲月不可回首,往事不能回頭。


    已經拖累了他這麽多世,該是了斷了前塵,放他安穩生活的時候。


    從往事裏回神,夜流年低眉,眼眶竟有些濕了。她擦去眼角的淚,替南宮寂寂蓋好了毯子,囑咐侍女去煮薑湯。而後起身,走出門去。


    她原本也想去睡覺,可想著橋頭的那一幕,襲來的困意全部煙消雲散。走出門來,看到公孫青雨站在那開滿槐花的廊下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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