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誌訓的表情終於變了——薑丹尼爾的表情也變了。


    這座監獄有一個特點,它是一座完全封閉的巨型密室,連新人入監也是通過特殊渠道,經過層層排查才能進來,除此之外,一隻多餘的蒼蠅也別想飛進來。


    正是因為這個特點,所以監獄本身的空氣係統是自體循環的,通過輸氧的管道源源不斷給這個巨大的囚籠送來賴以生存的空氣——而輸氧管的中心,就在一區負一層,在一個隻有薑丹尼爾和現任獄長有進入權限的控製室裏。這是整座監獄堅守最嚴密,無人可以踏足的地方。


    而此時,那根連接著整個監獄脈絡,將空氣輸向各區的氧氣道,正暴露在一個人形炸彈之下。


    一旦爆炸,火焰和氧氣就會變成兩個最親密的朋友,快樂地迎來它們生命裏的盛大狂歡。整座監獄都將被這盛夏交響曲一般的爆炸聲吞沒。


    而薑家根植許久,才把這座私人監獄轉變為自己的地下樞紐,一旦這場預想中的巨大爆炸真的發生,那麽多年的資源、實力、人脈和財富,都將與這座孤島一起沉沒,化為烏有。


    “你說我讓樸誌訓放下槍,是不是一個正確的建議呢?” 黃旼炫問道。


    “那麽現在,時間有限。丹尼爾,”


    “你是選擇薑家,還是選擇和樸誌訓一起化為灰燼?”


    薑丹尼爾的手臂還攬著樸誌訓,兩人的體溫還互相交疊著,親昵地交疊著。


    鮮活地交疊著。


    第三十五章


    幾十分鍾前,河成雲坐在典獄長麵前,搖著酒杯,像是說出今天天氣很好一樣,對著黃旼炫說:“當初薑丹尼爾答應過我,這次動亂之後,我會接替你成為新一任的獄長。”


    二區獄警聲音很柔和,看著麵前他日思夜念了許多年的宿敵,笑容裏是淬了毒的快意。


    這無疑是在告訴黃旼炫,隻要薑丹尼爾在這次奪權中勝出,他河成雲很快就會輕而易舉地取代自己——而自己,沒了現在的地位,不說重新爬上來基本沒有可能,隻怕連活下去的機會也渺茫。


    那麽對於黃旼炫來說,a1210隻要活下來,就是威脅。


    所以現在,獄長先生笑著說:“這樣吧,丹尼爾,我給你兩個選擇。你可以接過槍,自我了結,那皆大歡喜,你死了,薑家就會被保下來,你的樸誌訓也可以活下來。或者你繼續,殺了安社長,讓整座監獄為他陪葬。你要記住,我隨時都可以引爆那麽炸彈。”


    “而我,有的是辦法在引爆前逃出去。”


    就像之前說的,薑丹尼爾很少做選擇題,不是沒有,而是因為他不需要——選擇這個字眼總是意味著得捨棄一樣,才能得到一樣。他不需要捨棄任何東西,他想要的總是可以得到。


    所以選擇這件事對於男人來說是個偽命題。


    有趣的是自從遇見了樸誌訓,遇見了這個不符合常理的小野獸,男孩子輕而易舉地打破了這個偽命題,橫衝直撞,逼著薑丹尼爾不得不做出許多選擇——無論過程有多艱難,最後男人總是有驚無險地選擇了樸誌訓,仿佛這才是唯一正確的答案。


    直到這一次。


    這一次不再是簡單的愛恨情仇了——對於薑丹尼爾來說,從出生起,他首先是家族的長子,之後才是薑丹尼爾這個個體。家族是他的劍鞘,而他是那把被當做武器培養長大、然後深深插進黑暗帝國的利刃,薑家的血液和靈魂在他的身體裏流淌,他雖是至高無上的掌權者,可若沒了薑家這兩個字,那權力便什麽也不是。


    男人十分清楚就算自己死了,就憑安社長如今苟延殘喘之勢,也無法一口就吞下如今薑家在監獄的所有勢力。或許現在的黃旼炫沒有看清這一點,但薑丹尼爾知道,總有一天,薑家會輕鬆地重回巔峰——如果犧牲自己就可以保住這一切的話,他完全不會畏懼死亡——他畏懼的是其他的東西。


    對於現在的薑丹尼爾的來說,這一道無法兩全的難題。


    是選擇他的家族、他多年的心血,拋下樸誌訓一個人獨自離開——還是像他不過幾刻前和男孩說得好的那樣,一起化為粉末,在宇宙塵埃裏永垂不朽?


    薑丹尼爾的手還摟著懷裏的人,男人微微仰著臉,冷光直接從他身上直射而下,照得他鋒利的下頜冷淡又無辜,照得他淺色的頭髮仿佛透明,皮膚細密得能看清藏在其下的細小血管,整個人像要被打散成粒子,和這燈光融化在一起。


    過於靜謐了,靜謐到讓人難以忍受——樸誌訓這麽想著。


    所以,男孩子伸出手,狠狠地扣住薑丹尼爾的,他握著薑丹尼爾手的力氣之大,讓對方指縫間的戒指深深地陷進了肉裏——仿佛用了這麽大的力氣,他就可以護住薑丹尼爾一樣,仿佛用了這麽大的力氣,男人就可以不做這個選擇一樣。


    薑丹尼爾先微微低下頭,光在他的眉骨上蜿蜒而過,一雙眼睛帶著笑意地看向男孩子。粉色的穹頂高高地懸在他們的頭頂,映得男人眼神裏的暗色也變得溫柔如水,清越地落在樸誌訓的臉頰上。他縱容男孩子如此用力地握著他的手,像是不會覺得疼一般。


    c0529先移開了眼睛,一句話都沒說,垂下了頭——他已經猜到了薑丹尼爾的選擇。


    他垂著的頭遮住了臉上的表情,所以男人沒有看見他黑氣瀰漫的眼珠子,沒有看見裏麵淩然的怒氣,沒有看見裏麵燃燒著的痛苦。


    過了會兒,樸誌訓還是動了——他猛地抬起臉,一把扯過身前的男人,閉著眼睛遮住瞳孔裏的惡意,然後輕輕地、過分繾綣地吻了上去。


    這是一個很淺的吻,兩個人臉與臉貼在一起,滾燙的、不安穩的嘴唇貼在一起,比起上一個狂風驟雨般的吻,更像是細細的舔舐,像是療傷、也像是告別,皮膚和皮膚摩擦在一起,明明是蒸騰的溫度,明明是比海水還要柔軟的情感,刺骨的寒意卻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


    *


    樸佑鎮被人用警棍架住脖子的時候,正在整理這幾周以來的死亡記錄——因為越發緊張的形勢,這段時間來死的人可不少。


    他是被人從後麵用警棍卡住的,身後人身上極重的血腥之氣撲麵而來——“樸醫生,” 很年輕的聲音,“想和您借一些東西。”


    樸佑鎮看看用餘光掃去,隻能看到警棍上的血跡正順著來人握著警棍的手掌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作為一個有潔癖的外科醫生,他其實並不喜歡這麽直接的、沒經過消毒的畫麵,盡管這樣,醫生也不惱,反而很冷靜地問道:“你想要什麽?”


    來人似乎很喜歡醫生這直接的態度,“我想要一盒您收拾好的、大小型號都齊全的手術刀。”


    樸佑鎮揚著脖子,努力避開那有些鮮血淋漓的警棍。


    即使這樣,他還是低聲回復了:“在後麵櫃子裏,第三排左數第一個抽屜。” 想了想又補充道,“桌子上有一次性手套,你戴上了再去拿。我櫃子裏的很多培養皿都消過毒,我不想你手上的細菌汙染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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