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那個可笑又失控的薑丹尼爾。


    這個世界再也不會知道,倨傲如薑丹尼爾——這個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男人,居然也會和無數凡人一樣,在“愛”這個字眼下輸得一敗塗地。


    愛情向來是失敗者才會有的東西,它意味著軟弱和破綻——可薑丹尼爾還是陷進了去——從此有了軟肋、有了破綻,從神壇上跌落下來,王座也幾近破碎。


    “可是丹尼爾,你後悔嗎?你後悔自己意識到這件事嗎?” 河成雲問道,沒有給男人喘息的機會。


    薑丹尼爾終於有了一點反應,像是被問住了,他抬起臉,習慣性地眯了眯眼睛。


    “我後悔嗎?” 他淡淡地說,餘光看向醫生裝在密封袋子裏的戒指,“我不知道。”


    在場的人顯然都沒料到薑丹尼爾會這麽直接地承認自己不知道,於是室內又陷入了一片寂靜。不知道過了多久,河成雲的呼機響了下,獄警先生低頭掃了眼內容——是他裝在裴珍映配槍上的定位儀發出的提醒,隻一眼,他就知道這是樸誌訓。


    “丹尼爾,我不知道你還有沒有時間思考後悔這件事,” 河成雲搖了搖手裏的呼機,“但是我知道,樸誌訓怕是沒有時間了——他這個時候去了三區獄警辦公室,你猜他是去幹嘛?”


    終於,那個一區的大腦、一區的掌權人,那個剛剛還麵無表情、一副置身身外模樣的薑丹尼爾,瞳孔驟然收縮,再次變了臉色。


    行動比他的思維更快一步——男人下一秒已經站了起來,然後伸手拿起那個放在桌子上的密封袋,就準備大步往外走。


    “你瘋了,” 邕聖祐看著薑丹尼爾的背影,開口阻止道,“那小孩明顯是抱著死也要拖對方一起去死的心態過去的,你要過去陪他一起找死嗎?”


    這一次薑丹尼爾沒有留下回應,但所有人都知道了河成雲剛剛那個問題的答案。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沒有人應該孤獨地死去。


    沒有人可以將薑丹尼爾和樸誌訓分離,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


    薑丹尼爾走之後,樸佑鎮也很快就告辭了。


    邕聖祐站起來,走到窗邊往外看,這時的監獄格外寧靜,不正常的寧靜。這座巨大的牢籠一如最初,電子鍾高高地懸掛著,像一個一個的眼睛盯著在這片粉色地獄裏掙紮和生活的人們。


    明明是放風時間,外麵卻幾乎沒有人影,這種近乎詭譎的靜謐像是風暴來之前黑壓壓的天空。


    金在奐和河成雲依舊坐在那裏,二區獄警握著手裏的筆蓋,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敲著麵前的資料,力道很小,幾乎聽不見聲音。


    金在奐則看著邕聖祐站在窗邊的背影,也沒有避諱河成雲,開口問道:“樸誌訓真的趕著去送死了——他是想自己解決掉那位社長嗎。”


    邕聖祐看著底下這座牢籠,低低地嗯了一聲,“我猜現在樸誌訓大概用什麽辦法牽製住了他,隻是還不夠,” 他一邊說一邊想著這幾天在深挖這位社長背景時看到的資料,“在奐,保守估計,他這些年在監獄裏插了多少棋子來著?”


    “具體數量我也不清楚,但是他的派係盤根錯節,如果社長真的倒台,不僅眾多低階獄警會被牽扯出來,一部分二三區的人也逃不掉,” 金在奐說著嘖了嘖,“這就是最好笑的地方,這些年安了這麽多廢物進來,一個成功接近我們的都沒有,最後居然還是靠美人計成功了。”


    “那人數也不少了,” 邕聖祐難得沒有理會金在奐的這個嘲諷,“如果是你,在奐,你臥底了多年,結果現在被告知,你的身份即將大白於天下,更恐怖的是你上頭的人也暴露了。一旦對手緩過氣來,就會立刻著手處理掉你,基本死路一條。你會怎麽辦?”


    金在奐愣了愣,然後說道:“我會拚個魚死網破——” 聲音突地頓住,他猛地反應過來,然後看向了一旁早已想通了的河成雲。


    暴動要來了。


    大片大片的粉紅色在監獄裏冰冷的光線下一團又一團地疊在一起,逼仄得像是隨時都會撲下來的烏雲,山雨欲來風滿樓。


    *


    “我不後悔——” 薑丹尼爾說道。


    “哪怕都是謊言,哪怕都是伎倆,” 他繼續說著,像是把這輩子的耐心都留給了麵前的這個男孩子,“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在醫務室裏吻你,在水刑室裏救你,我還是會選擇替你擋下那枚子彈,我還是會答應b0923的條件、然後把你救出來。”


    “我還是會告訴你,我也愛你。”


    回到這片暴風中心,回到三區的獄警辦公室,回到這死死注視著彼此、仿佛即使此刻是生命盡頭也毫無所謂的兩個人身上。


    樸誌訓終於被擊潰了,愛與欲再次占領了大腦的上風——他抬頭,消滅了兩人之間最後剩下的那點距離。


    是一個吻。


    對於他們倆來說,與對方接吻這件事總是十分危險的,他們會過於沉浸其中,過於放任自己的感官溺斃在唇齒的糾纏裏,一點多餘的精力都捨不得浪費,恨不得整個宇宙隻剩下彼此——所以太危險了,他們會輕易地因為一個吻而暴露出渾身的破綻。


    兩人撕咬著彼此,粗糙地、急躁地、沒有章法地撕咬著。


    樸誌訓微微睜開了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薑丹尼爾,看著男人闔著的眼睛,因為太近了、是那種兩人鼻子互相磨蹭的近,所以男孩眼裏的男人有些模糊了,視野快要盛不下自己的眷戀了。


    接著,他輕輕地抬起自己的手,趁著薑丹尼爾毫無防備的這一瞬間,毫不猶豫地對著男人的後頸狠狠劈下去——


    然後薑丹尼爾穩穩地接住了男孩的手。


    男人睜開的眼底清明得不像話,完全沒有剛剛那副意亂情迷的痕跡。


    “你以為我會在同一個花招上栽兩次跟頭嗎,樸誌訓?” 他握著男孩手腕的力氣大得驚人,隻怕會留下一片紅痕——但似乎不用這麽大力氣,便無法表達出他現在的怒氣。


    “所以,在我說了這麽多以後,你還是想一個人去死嗎?” 薑丹尼爾攥著他的手,“你還有心嗎?樸誌訓?你對我的感情就這麽不值錢嗎——”


    男孩的嘴唇紅艷艷的,臉色倒是蒼白,那雙漂亮的眼裏是藏不住的痛苦——樸誌訓的怒氣也翻滾了上來,他就著男人扯著他的姿勢,反手把男人的手腕帶向自己,然後貼上自己的胸膛。


    掌心下心髒的跳動是如此得鮮活而殘酷。


    “不值錢——?” 樸誌訓喃喃地重複,“我多希望是真的不值錢,這樣我的心髒也不會跳得這麽辛苦。”


    他抬起頭,咬牙切齒,終於不顧一切地說道:“如果真的不值錢,我就可以放心讓你跟著我一起死了——薑丹尼爾,我無時無刻不想求求我的這顆心放棄你吧,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所以我才會如此痛苦——你應該活得很長很久,你應該長命百歲,你的生命裏會出現比我好一萬倍的人,你還有大把的好日子在等著你,你知道不知道——” 他把兩人的手掌往自己的心口又按了按,“你知不知道我這裏已經快要碎掉了,所以你不可以再有事了,我隻想你好好的。如果我死了你就可以從此平安快樂的話,你可不可以就讓我一個人安靜地去死?讓我們彼此解脫,我可以帶著我完整的心髒安心地離開,你可以做回你一區的帝王,難道不好嗎——你所謂的不值錢的感情,已經讓我的心髒都要碎掉了,薑丹尼爾,我的心髒都要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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