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裴珍映抓住樸誌訓的手,把對方的袖子往上一拉——隻見樸誌訓的小臂內側赫然有一道還沒有癒合的傷痕。


    “這就是那枚微型炸彈嗎?” 穿著粉色製服的黑髮獄警問道。


    樸誌訓臉色不變,輕輕地把胳膊抽了回來,然後放下袖子,點點頭,“嗯,顯然我上次假死真的讓人印象深刻,我一被抓回來,社長就給我植入了這個東西。方便他可以隨時遠程控製,他死我也要陪葬,他要是閑來無事,隨便按一下遙控,我照樣也絕無生路。”


    裴珍映聽完了以後有些興味地笑了,完全不覺得這是件倒黴的事情——他輕輕地活動了下手腕,繼續看著樸誌訓收回去的那個胳膊。


    “哥或許不知道,我來找你之前,成雲哥集訓了我關於拆彈的知識,從某意義上來說,我也是個防爆專家了,” 裴珍映黑亮亮的眼睛裏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隻是沒有在活人身上試驗過,怎麽樣,哥,要不要當一當我的小白鼠?”


    樸誌訓的眼睛對上裴珍映的,“你應該知道,稍有不慎引發了爆炸,我倆都會死無全屍吧?”


    隻是說是這麽說,男孩子還是再次捲起袖子,把手臂遞了過去。


    *


    三天,七十二個小時,四千三百二十分鍾。這對於人漫長的一輩子來說,仿佛是一個眨眼就沒有的瞬間。


    樸誌訓站在三區獄警辦公室裏,站在安社長的辦公椅後麵,兩隻手被緊緊地拷著,像一件被鎖起來的、用來交易的物品。


    黃旼炫安排的狙擊手站在對麵的樓層上,隻要等會兒的會晤稍微出了差錯,子彈便會毫不留情地射進來。


    對於樸誌訓來說,這三天卻過得格外漫長。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會想念、不會忐忑不安。事實證明,男孩不僅想念——他想念男人溫暖的擁抱、溫暖的手指和溫暖的嘴唇——他也會忐忑不安,忐忑薑丹尼爾是否真的收到了他在電梯裏訊息,擔心男人的選擇,擔心男人因為他而有危險。


    他想了很久,他發現自己最想做的,不過是每天早晨睡醒的時候,可以看到看到身側薑丹尼爾的睡顏,看到他被枕頭壓得亂七八糟的發梢,然後樸誌訓會趁著薑丹尼爾剛剛睜眼的時候,出其不意地給對方一個早安吻。


    他想在死後和薑丹尼爾共享一個墓碑,想讓他們倆的名字可以永遠地靠在一起——就好像死亡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他會親自解決安社長,然後回到薑丹尼爾身邊,陪著男人渡過著漫長而又乏味的一生,再也不會離開,樸誌訓是這麽漫無目的、神遊天外地想著——所以薑丹尼爾打開門走進來的時候,他愣了一下。


    因為,樸誌訓見過薑丹尼爾許許多多的樣子,比如男人從水刑室裏將他救出來後怒氣滔天的樣子,比如站在他身前為他擋住子彈那氣急敗壞的樣子,比如遊泳池邊親吻著自己那溫柔又有耐心的樣子,比如在情慾的巔峰高/潮時迷人的雙瞳渙散的樣子。


    隻是現在這個樣子的薑丹尼爾,樸誌訓隻見過一次。男孩子站在獄警室的燈光下,有些茫然、又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樸誌訓筆直地站著,微微昂著頭,頭頂的光線像尖銳的小刺一樣撒入他的眼睛裏,隻覺得全身涼冰冰的。


    這個樣子的薑丹尼爾,樸誌訓之前隻見過一次,這是第二次。


    麵前這個慵懶又冷漠的男人,這個渾身上下一點破綻都沒有的男人——上一次男孩見到這樣的他,還是在入監那一天,他那時站在最底層,抬頭仰望,才堪堪觸及薑丹尼爾的視線——那時對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那眼神讓他如此強烈地意識到了兩人之間那天上地下般遙遠的距離。


    現在,那個陌生的薑丹尼爾在此刻回到了麵前這個人的身體上。


    沒有藏著的笑意,沒有溫柔的擁抱,沒有因為擔心而勃發的怒氣。什麽都沒有。


    這讓樸誌訓說一句“哥,好久不見”的勇氣都沒有。


    “你來了,” 安社長先打破了沉默,“怎麽樣,做出決定了嗎?”


    薑丹尼爾緩緩地笑了,然後走近了一點,俯身雙手按在桌子上,臉上揚起了一個笑容——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就能從這人畜無害的笑裏看到一絲陰冷的殺意。


    “我不需要做任何決定,也不準備給你任何資料,” 男人一字一句地慢慢地說,“您或許沒搞清楚狀況,您現在的立場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


    “我很厭煩您這種隻敢在暗地裏動薑家的小角色,您威脅我的方式也已經觸到了我的底線,今天來隻是為了親自告訴你,我不僅要讓你幾十年的基業毀於一旦了——” 男人彎起的唇角戾氣翻滾,“我要讓你後悔來過這個世界上。”


    說完這麽一番話,男人又慢慢地站直了身體,收回了放在桌上的手,“我說完了,您最好讓您的狙擊手也安分一些,我想沒人會想知道不小心走火後惹惱我的後果的。”


    他還是那個薑丹尼爾,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薑丹尼爾,那個隨意所欲、無法無天的薑丹尼爾。


    從頭到尾,一眼都沒有留給樸誌訓。


    樸誌訓睜著眼睛,眼神萬般留戀地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我也愛你”,這句話是如此清晰,仿佛昨天還在耳邊響起過。


    燈光打在男孩一側的臉頰上,映著上麵一個月前那一道淺淺的彈痕留下的傷疤。樸誌訓的臉色現在是如此得平靜,仿佛他不是那座在驚濤駭浪之間沉浮的孤島,而是站在鮮花盛開的花園中間的旅人。


    他漂亮的臉上絲毫看不出焦灼、慌張的痕跡——甚至悄悄地帶著些笑意。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這就當作男人收到自己留給他的那條“不要答應任何條件”的信息吧,這就當作男人難得地聽了一回他的話吧。


    所以自然沒有人會發現男孩被銬起來的雙手握得死緊的樣子——那枚還戴在他手上的戒指在這力道之下深深地陷入了他指肉裏。


    剛剛薑丹尼爾伸出手撐在桌子上的時候,十指幹幹淨淨,無名指上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他知道了——樸誌訓突然厭煩起自己過於敏銳的直覺,可心裏還是在重複——他知道了。


    那麽,應該就不會再有早安吻了,不會再有亂糟糟的頭髮了——也不會再有那座墓碑了,不會再有他們兩靠在一起的名字了,更不會再有所謂的“死亡也無法將他們分開”了。


    所以,那天他到底為什麽會忘記回應男人的告別吻呢——因為現在,樸誌訓糟糕地發現,自己竟然不記得兩人之間最後一次親吻是什麽時的光景了。


    男孩還是沒有眨眼睛,隻是死死地瞪著眼睛——他這輩子大部分的脆弱隻有薑丹尼爾看過——所以此時此刻,他絕對不會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因為他還是那個渾身是刺、在黑暗裏摸爬滾打一路走上最高處的樸誌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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